前緣(1)
前緣(1)
孤魂遊離,跌跌撞撞,小鬼牽絆,陰差鞭打,油鍋滾滾,慘叫連連。是這裏,陰曹地府。
緋色一襲白衣,飄過他們,眼裏盡是哀傷。
也許父親也曾在這裏受過這樣的苦。
她本是凡界一罪臣之女,那一日風雲巨變,她應與家人一同於菜市口斬首,幸而,常年居住於古寺,王母動了惻隱之心,帶她上了天庭,在天庭裏當了個小宮娥,時常采摘些花草裝扮宮殿。王母見她對花草頗有研究,又任命她進了花草園當了個小官。一千年過去了,她早已是掌管天界花草的緋色仙子。
思慮至此,她已來到了奈何橋,忘川河邊。飲一口忘川水,走一回奈何橋,忘前世紛擾,落入六道輪回,一切又重來。
“緋色仙子,今日來,何為?”孟婆走到她麵前問道。
緋色微幅了下身,說:“舀一瓢忘川水。”
“無可忘,不上橋,不能。”孟婆和藹的臉上絲毫沒有陰差的不耐煩。
緋色側過臉,看奈何橋上鬼魂遊離。
“婆婆在這奈何橋上多久了?”
孟婆搖搖頭,說:“老婆子早就忘了年份。在這陰曹地府,沒有光芒,沒有四季,沒有晝夜,萬年始終如一。仙子若要忘情,在九重天上向太上老君要一顆忘情丹即可。”
“忘川可記川,忘情卻無記情。”
“既如此,又何必忘?在這奈何橋上走過的人,隻見去了忘川,未見記川。六道輪回,天意不可逆。”
六道輪回,天意不可逆。
那日,她奉命去奇異宮尋一朵千古奇花,奇花未見,卻見一白衣男子。眉清目秀,英姿勃發。她見了他,入了眼,上了心,從此,忘不了。
她知,他是奇異宮的宮主,在這奇異宮修行了千年,不久就要去西方極樂世界聆聽佛珠教誨,而她,亦早有婚約。
她把心思暗藏,情絲糾纏,相思成病,化骨成髓。那一彎一淺的笑,舉手投足間的幻像,盤桓腦中,揮之不去。
她為此終日鬱鬱寡歡。
今日到這陰曹地府,看奈何橋邊的鬼魂,飲一口忘川水,忘記前塵情緣,走一回奈何橋,一切又從來。然而,她,不能,隻能日日受情絲糾纏、相思成疾之苦。她是仙,是南海龍宮太子的未婚妻。她的身份和體麵,容不下她的情。
喜燭垂淚,紅衣款款,輕紗飄渺,鳳冠沉沉,顧盼神飛,巧笑嫣然。
緋色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耗到如今,終於等來了這一天。四百年了,她終是要嫁人了。龍宮太子妃多麽耀人的頭銜啊!十指青蔥,攏了攏發,她起身坐在古樸的台階上,看煙霧繚繞,細水長流。
那個人,去了西方極樂世界已然四百年,她也已經四百年未見過他,但那人的一言一行,每日每夜的在她腦中浮現,忘不了,斷不了。
月老牽扯的紅線,絲絲縷縷,她卻未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根。說來可笑,他的夫君在蟠桃會上見了她,看上了她,要了她,卻不允月老將他二人的姻緣線結合。她不解,但也不問。身不由己,又何須多言,知或不知,又有何區別!
急促的腳步聲,宮娥的吵鬧聲。緋色已經好久未聽到如此慌亂的聲音了。
綠衣,一直伴她左右的小宮娥撲到她懷裏,神色哀戚,低低啜泣,嗚咽出聲。
“他怎麽可以,怎麽能就這樣去了呢?”
弦斷心間。
緋色瞳孔緊縮,扶起她來,問道:“可是龍宮太子出了事?”
綠衣抹了把淚,道:“隻聞昨日南海甚是不太平,太子便去探個究竟,不曾想到遇到了萬年前被佛祖封鎖在泥洞的妖王。今晨被蝦兵蟹將尋到時,隻剩下一付軀體,三魂七魄早已被食去。”
說完又是一陣抽噎。
緋色心底一片涼意,一抹淒美的笑浮在嘴邊。
綠衣直起身,退著步,指著她,眼神淒厲。
“你怎可如此無情?他待你不好嗎?可你心底全是奇異宮的那人。如今他薨了,你自由了,你自由了,可你敢去找他嗎?你敢去嗎?”
緋色雙手環臂,緊緊抱著自己。掩去一身的寒氣。她是知道綠衣傾心於龍宮太子的,她是知綠衣所言不假的,隻是字字錐心,她無力回答。一種疲乏感流竄身體,力不從心,不想,不能。
綠葉片片,清風縷縷,白雲朵朵,彩霞連天。
綠衣疊了七色錦,放在連鯉櫃裏,回頭便看見緋色坐在觀月台,手裏折著百色繩,一身的素色。龍宮太子已經薨了一千年,緋色自那日後便再也沒踏出過宮殿一步,每日都折著百色繩。
百色繩,上古傳說,若是將雲霞裏的彩絲抽出來折成百色繩,便可到西方極樂世界,聽佛祖禪音,並得到一魂一魄。彩絲得來不易,需機緣與天時。如此說來,緋色是極幸運的。
緋色早已記不清,當初得以折百色繩的心理是如何,能見他,她是極高興的,可想起龍宮太子,她心底就一陣的不安,充滿了歉疚感。如今百色繩已折了大半,再過一千年便可折成。王母娘娘允她,百色繩一成便賜她一套彩衣,那衣純淨透明,可檔一切神兵利刃,是天兵天將無一人不想得之物。
可她得來又有何用呢?
紫郡宮的宮主紫郡見她百色繩即成,三天兩頭的往她那兒跑。她是知道的,紫郡宮宮主是龍宮太子的姑母,見她這般以為是為了她那英年早逝的侄兒,心裏自是多了幾分心疼,每日裏差遣了宮人送來些補品和養眼之物,也時常坐於其旁,說些閑話。
百色繩折成那天,王母娘娘到她宮中,瞥一眼,道:“彩衣,你可想要?”
緋色不說話。
王母娘娘又道:“哎,你這丫頭,性格也忒倔了些,不過心卻是極好的。那龍宮太子,往日裏不見你有多上心,他薨後你卻能這般待他,也著實不辜負他對你的一番心意。”說著,接過宮娥手裏的盒子。“你可知,為何他不願月老將你倆的姻緣線結合?”
緋色蹙眉,搖頭。
“打開一看便知。”王母娘娘將手中的盒子遞給她。
緋色輕咬嘴唇,有些猶豫的將盒子打開,隻見盒子裏躺著一枝並蒂蓮,晶瑩剔透。
並蒂蓮,上古神器,傳說隻要在成親當日,新人一同割破手指,以血澆灌此物,便可姻緣美滿,一生幸福。
緋色臉色慘白,雙手顫抖,將盒子合上,還給王母。
“此物甚珍貴,緋色不配。”
“何以?”王母疑惑道。
“因這百色繩非是為他所折。”
王母一驚,左右一顧,拉著緋色到身前,低聲道:“你這話說得奇怪,不為他又為誰?”
“為聽佛祖教誨。”緋色清亮的眸子看著王母道。
王母遲疑道:“往日裏我也聽了些閑話,以為不過是些流言罷了。今日聽你這話,莫非此事是真?”
王母說得極含蓄,緋色卻是明了,微點了點頭。
王母抓著她的手臂道:“這事可別再傳了,若被紫郡聽了去,你少不了又是一番麻煩。那一魂一魄你且留著無用,不如看著龍宮太子昔日對你的好,給了他吧,也算是一件功德。若有朝一日,龍宮太子醒了,你倆的婚事,你若願意便嫁,若不願,我也尋個理由推了去。”
緋色眼眶含淚,點頭答應。
王母鬆了一口氣,眉眼間卻多了一絲憂鬱。
“你這又是何苦?那人是要成佛,成不得家的。”
“緋色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