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故地
米拉夫人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儘管一向注重保養,但是色斑,皺紋以及老年人常有的關節疼痛還是找上了她。再加上藝術團的工作日益繁重,為基恩藝術團奉獻了一輩子的她終於有了退休的念頭。
今天的排練剛剛結束。排練的劇目是《聖者阿摩司西行記》。在演了一輩子系的米拉夫人眼中,這部劇充滿了無聊的說教以及那個形象扁平的聖者的自賣自誇。但那又怎麼樣呢?上面的大人要看,她們這些演員也只能演。
不願意在這種宗教劇上浪費自己本就不多精力的米拉夫人在一年前徹底離開了舞台。這一年來她也漸漸的很少插手藝術團的管理。歷史悠久的基恩藝術團正以飛快的速度向教堂的唱詩班轉變,這讓她難以忍受。
坐在二樓位置最好的包廂里,米拉夫人點著煙斗,靜靜的坐在座位上。換十年前,她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她會在舞台上跟演員們一起跳舞,一起唱歌。偶爾調教一下那些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讓她們知道,想要出名,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演員,不是光靠一副好皮相就能做得到的。
而現在她早就沒那個心思了。台上那些蹩腳無比的表演依舊能讓那些貴族老爺連連叫好。那些附庸風雅的大富豪們還是會不停的將珠寶和閑話拋給演員們。當然,是那些長的漂亮的。米拉夫人從來不是什麼為了某件事情奮不顧身的人。她的經歷告訴她,那些梗著脖子跟上流社會作對的傢伙,大多都死的很慘。很顯然,她並不想死。
「夫人。」一個小廝敲敲門,怯生生的走過來,小聲的說道。
「什麼事?」米拉夫人面無表情的問。
「莫拉伯爵大人希望卡麗斯小姐能夠參加他家的舞會。卡麗斯小姐讓我問一下能不能提前讓她走。」小廝年紀不大,顯然是第一次接這種差事,顯得戰戰兢兢的。
「讓她去好了。」米拉夫人從鼻子里哼出一串煙霧,冷聲說道:「再跟亞倫說一聲,讓希瑟接替她的位置。」
「是。」如蒙大赦,連忙退了出去。
「脾氣怎麼變的那麼差了,米拉夫人。」小廝出去之後,過了大概十秒鐘,一個聲音從米拉夫人的身後傳來。
米拉夫人嚇了一跳。只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但是又有些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什麼人!」米拉夫人問道。
這個傢伙顯然不是藝術團里的人。團里每個人的聲音米拉夫人都非常的熟悉。今天並非演出日,外人幾乎沒法進來。即便是進來,門口的門衛也會第一時間通知她。
米拉夫人扭過頭。只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從陰影中走出。看清了那張臉,米拉夫人先是疑惑,接著一聲尖叫,腿被椅子絆倒,向後仰去。
由於那些貴族喜歡在包廂里做一些男女喜聞樂見的事情,所有大多數的包廂隔音非常好,同時這些包廂設有窗帘。必要的時候可以拉上,湊巧的是,米拉夫人為了眼不見心不煩,已經將窗帘拉上。所以剛才發生的那一幕並沒有被人察覺。
來人伸手將米拉夫人拉住。溫和的說道:「是我,米拉夫人。我沒死。」
「霍恩!?」米拉夫人呻吟了一聲。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說道。
霍恩在兩天之前離開了困了他十年的深淵。他雄心滿滿的回到愛因斯,卻發現十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太多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物。
原本的家已經不在,老屋在幾年前就已經賣給了別人。以前常去的地方大多已經物是人非。愛因斯學院倒是一切如故,然而此時估計也沒有什麼熟人了。
基恩大歌劇院的演出看板上,演員表上沒了瑪利亞的名字。好在米拉夫人的名字依舊還在。但她卻沒有入他記憶中那樣出現在舞台上。恰好他聽到有人讓一個小男孩去找米拉夫人。於是他便跟在後面。
「你,」米拉夫人看著霍恩,用略帶感慨的語氣說道:「這些年過的怎麼樣?」
「還好,沒死。」
「沒事就好。」
「怎麼沒有陪著演員一起排練,我的印象中,米拉夫人可不是這個樣子。」
基恩藝術團的團長笑著搖了搖頭,拉開了窗帘:「他們也用不到我。」
「他們可比當年的那批差太多了。那些老人呢?」
「都走了。」米拉夫人說道:「六年前,攝政王費頓登基正式成了皇帝。同時宣布神聖教廷為鐵山的國教。自那以後,我們演出的劇目就變成了這些宗教劇。有些老演員受不了,就離開了這裡,去別的國家謀生路去了。現在的這批,大多是一些大貴族大商戶家的小姐。沒有繼承權,借著劇團的名號,為她們將來能嫁個好人鍍金。」
「神聖教廷?國教?」霍恩愕然。
「皇帝費頓命令全國信仰神聖教廷。每七天至少去教堂禮拜一次。」
「那要是不信呢?」
「被打上無信者的烙印送到奴隸營里去。當然,只有平民會這樣。不信教的貴族大多去了外國。而法師,他們沒這個膽子。」
米拉夫人滿臉的嘲諷。象徵神聖教廷的吊墜掛在胸前,跟她的絲巾糾纏在一起。
「別站著,坐。」米拉招呼著霍恩。拉過身邊的一個小車,給他倒上一壺冰鎮的朗姆酒。
「倒是你,跟我說說,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米拉夫人看著霍恩,臉上露出一副懷念的表情。
當年她非常喜歡這個前途光明,並且彬彬有禮的小學者。所以她一直為霍恩和瑪利亞的戀情開方便之門。霍恩也一直沒讓她失望,直到那天。
「求生,討生活。」嚴格來說,深淵下的生活不算難熬。但接受符文蝕刻的那段時間確實可以用煉獄來形容。霍恩不願意說太多。簡單的回答。
米拉夫人沒有多問,而是溫和的笑著。對於一個人來說,每一段時間都會有一個特殊的印記。比如一首歌,一幅畫或者一本書,一個人。當你看到這些印記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段時間。霍恩就成了米拉夫人對於十多年前的那段時光的印記。尤其是現在生活的糟糕更讓她懷念起當年的種種。
「夫人。她,瑪,瑪利亞,她現在怎麼樣?」二人沉默了許久,霍恩終於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不知道。」米拉夫人回答:「你出事那段時間,瑪利亞非常的傷心。後來,她突然找到我,向我請了一年的假。」
「一年?」霍恩愕然。
「恩,一年。一年後,當我去她的住所找她的時候,得知她已經搬走了。至於在哪裡,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霍恩有些失落,又有些暗自慶幸。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嘴角輕輕的揚了一下,接著問道:「那,我家人呢?」
「似乎也在你出事那年搬走了。」米拉夫人說道:「有人說在北方的海港看到了老卡羅爾,啊,也就是你的父親。那船似乎是去東方的。」
「東方?伊斯坦亞的方向?」霍恩問。
「恩。」
霍恩低下頭,似乎有些難以接受這個現實。儘管家人離開愛因斯的事情他早已知曉。但是他們去了如此之遠的地方。卻讓他始料未及,母親的身體不好。能否經得起長途的奔波。大哥現在應該結束北境的兵役了吧。他回來之後在哪裡?姐姐和姐夫呢?姐夫的還在愛因斯,他們是怎麼一起跟著去東方那麼遠的地方的。
「倒是段時間你的一個熟人回來了。」米拉夫人突然說道。
「誰?」霍恩實在想不出他還有那個熟人。
「你以前的上司,馬洛恩。」米拉夫人說道。
霍恩聽后,霍然站起。難以置信的看著米拉夫人:「馬洛恩?他走了?不,他回來,他回來幹什麼?」
對方的反應讓米拉夫人嚇了一跳。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有這麼大的反應。她定了定神,說道:「他現在是教國的主教,接替原來的主教格里高利成為新的愛因斯大主教。負責神聖教廷在愛因斯的傳教工作。」
「什麼!?」
霍恩嚇了一條,顯然沒想到自己的仇人現在居然成了教國的主教。十年前他還只是個在鐵山處處被排擠的法師。怎麼十年過去,成了教國割據一方的存在?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米拉夫人抿了一口酒水,說:「偶爾上面那些貴族請客的時候他會跟著出席。我也是在偶然之中才知道的。後來才知道他原來是鐵山人,還奴隸出身。在愛因斯學院負責過伯勞的武器設計。我這才想起,這不是你的那個上司么。還真是造化弄人。」
「他,現在在哪?」霍恩有些激動。
他去愛因斯的宿舍找過,沒有找到馬洛恩的蹤跡。十年後驟然回到這裡,霍恩跟一個外鄉人差不了多少,尤其他現在在鐵山的官方檔案里是一個死囚。因此其他一切能夠查找到馬洛恩身份的方法基本都是無效的。
「在愛因斯大教堂。所有的主教都在那個地方。」米拉夫人看著霍恩。問:「怎麼了?」霍恩握緊拳頭,發出木柴丟到篝火里一樣的響聲。
「找他,敘敘舊。」霍恩的嘴劃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