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節 圓舞(下)
不知過了多久,華爾茲的動作反複循環重複,又逐漸旋轉移步出一種新的美麗。墨彩本來以為這支奇怪的舞就要在這種微妙的沉默中結束,秋鬱寒突然開口道:“我不是揚州人。”
墨彩深感莫名,但還是很配合地接口道:“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商人!”
“我也不是這個國家的人。”
墨彩這下子沒有開口,而是默不作聲地盯著腳下,一邊認真聽著秋鬱寒接下來的話,一邊努力保證自己的步伐能跟得上秋鬱寒。
“我的家鄉在很遙遠的地方,現在,我已經回不去了。那個地方人文自由,科技發達,雖因此產生了些讓人受不了的地方,但我還是深愛著我的家鄉。”秋鬱寒的眼神變得邈遠,“其實,對在那裏長大的我而言,你們這裏的人太過古板守舊,循規蹈矩,缺乏個人的意誌,尤其是女性。但是,我現在發現並非每一個人都是這樣,比方說阿澈,沉穩正直,也通情達理。再比方說…你!”
“誒!”墨彩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著秋鬱寒,腳下卻沒留意,正好踩到了他。
秋鬱寒不甚在意地笑笑,接著說:“你說,要是尋常女子,會願意和我二人孤男寡女貼著身子跳舞嗎?”
墨彩的俏臉立刻籠上一層陰影,橫了他一眼:“我怎麽覺得你這不是在誇我,而是在損我呢?”
“呃!”秋鬱寒不覺吃痛輕叫一聲,失笑地看著不滿地從他的左腳上收回右腳的墨彩。
墨彩偏著腦袋,撅著鮮豔欲滴地芳唇,執拗地嘟囔著:“我這次是故意的啦!”
“是,是…即使沒有旁人在,我也不該隨便詆毀姑娘的名節。”秋鬱寒連連賠笑,半晌後,見墨彩麵色稍緩,心思好不容易重新回到舞蹈中,他捏著墨彩細嫩右手的力道加重,才一步步施展出在自己腳下流淌過千百次熟悉無比的舞步,引導著墨彩飛舞著旋轉起來。
秋鬱寒突然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左手毫無預兆地輕揚,引導著墨彩的身子向外單獨旋轉。感到措手不及的墨彩,猛地瞪大了眼,旋即在毫無征兆地情況下,在他左手的牽引下,靠近他的方向整個人向後緩緩栽倒。
舞姿驚變。墨彩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欲在千鈞一發之際,配合著輕功,單足點地借力,翻身立定。這時,不知何時從睡夢中醒來的白融,柔聲暗中提點道:“彩彩,收進右足,重心落於右足!”
墨彩不假思索,當即按著白融的說法穩住了險些墜落的身子。恰好與秋鬱寒等在她背後已久的右手重合。對秋鬱寒的行為大惑不解的墨彩,抬頭正對上秋鬱寒那雙如長虹般明麗深刻的眸子,他的眼中閃過瞬間的驚喜,旋即變成似乎能包容一切的溫情,深深地凝視著倒在他懷中的墨彩,靜默不語。
感到古怪的墨彩瞪了他半晌,還是掙紮著要直起身子,秋鬱寒回過神來,當即扶起墨彩,輕柔笑著解釋道:“這是華爾茲中一個很簡單男女配合的動作。是我唐突了!不過……”他上下打量了墨彩片刻,頗為感歎地接著道,“我沒想到能在毫無提示的情況下,順利完成這個動作。”
秋鬱寒突然綻放了一個完美無瑕的笑容,直視墨彩,意味不明問道:“難不成你對這種舞多少也有點印象?”
墨彩本想直截了當地否定,見秋鬱寒又換上了之前的認真神情,略微沉吟半晌,猶豫不決地說道:“沒有,最多是覺得挺有趣的。”
“是嗎?”秋鬱寒眸光閃爍,旋即他再次伸出雙臂擺出起舞的姿勢,笑著問道,“那還要繼續嗎?”
本來對華爾茲頗感苦惱的墨彩,見秋鬱寒興致勃勃地注視著她,不忍拒絕,轉念一想白融似乎對這種舞的節奏感掌握得很好,索性一口應下,一邊和秋鬱寒翩翩共舞,一邊按著白融在意識中的指令邁出舞步。
經曆了不知道多少次本想退右腳,被白融緊急叫停,趕忙退左腳,勉強踩到正確的步法的情況後,墨彩覺得動作大致已記全,便悠閑地和白融攀談起來,語氣中是藏不住的敬佩:“啊,小白融果然厲害啊。我跳舞的時候就老是跟不上節拍,和別人一起跳舞就更不用說了……”
白融暗中撲哧一笑:“你下一句話是不是想說,唉,早知道就讓白融來替我練舞了?”她頓了頓,“嗬嗬,可惜哦,這是你自己招惹的麻煩,我不能為你排憂解難呢?”
“哈哈,不愧是白融真了解我。”
“我也算不上厲害,隻不過覺得這舞似乎也不難學吧?多看幾遍,自然而然就記得了。”白融若有所思地輕聲暗道。
秋鬱寒瞥到墨彩唇邊一絲幾不可見的強忍的訕笑,出聲喚回了她的神識:“一個人在想些什麽呢?”
墨彩一愣,笑道:“沒有。隻是在想象你的故鄉滿是你這樣的怪人,該是多麽可怕?”
“怪人?我很可怕?”秋鬱寒似笑非笑地看著墨彩,語氣中頗有些玩味的意味,“可是,即使是在我的故鄉,像我這麽優秀的男人也是很少的哦?”
“誒!那你的故鄉也不是那麽可怕的地方嘛~”墨彩故意抿嘴笑道。
“秋公子過去是什麽樣子呢?”白融在意識中問出這個問題。
瞥見秋鬱寒上下跳動的眉角,墨彩趕忙問出白融的問題,止住了秋鬱寒張口即將吐露的話。秋鬱寒一怔,隨口改口道:“大概和現在差不多吧?五年前啊…大概比現在更俊更有活力些,也更不知愁些吧……”
白融微微一愣,在暗中下意識地脫口感歎道:“那的確很優秀呢!無論在哪裏都能成為第一富商呀。”
聽了墨彩轉述的白融的話,秋鬱寒立刻失笑,搖搖頭解釋道:“是這個意思啊!當然不是,五年前我來這個國家之前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律師呢!”
墨彩疑惑地問道:“律師是什麽?”
“嗯~和法度和製度規範打交道的人。反正,我所學的相關專業在這個國家一點用場也派不上。”
白融再次暗中問道:“感覺和商人差別很大呢?那後來為什麽會做商人呢?”
墨彩滿心疑惑地轉述了白融的問題。秋鬱寒不覺輕輕笑著,眼神變得邈遠而空茫:“所謂命運吧。我家就像你們這裏的商賈世家,三代經商,本來也希望我能夠子承父業,但是我是家裏的次子,家裏一切有哥哥頂著,從小自由散漫慣了,一心向往律師那樣維護正義的角色,因此雖然接受了許多經濟方麵的教育,卻下定決心絕不從商,而做了律師。”他說到這長歎一口氣,“沒想到遇到一次意外,無意間來到了這個國家,卻不得不以商人的身份活下去,說來真是諷刺。”
聞此,墨彩不甚在意地嫣然一笑:“用阿澈的話來說就是緣分哦!反正你現在已經是第一富商了,過去好不好,如不如意都已經過去了呀!”
“也對。”秋鬱寒點點頭,看著墨彩的眼神越發溫柔。“你這種無拘無束,開朗活潑的性子格外像我故鄉女子的性子,每次和你呆在一起總覺得特別懷念和輕鬆。”
知道他已不會再開口,墨彩也是笑著看著他,雙眼一眨不眨。突然,她趁他不留神,猛地住腳,以一個漂亮而不合時宜的自由旋轉結束了兩人的合舞。她飛快地向後一跳,躍出了兩人間的範圍,嘻嘻笑道:“秋老板,你還是一個人沉浸在回憶裏吧!我好累啊!墨彩先行告退!”說罷,她飛快地沿著旋轉樓梯奔向了樓上。
今天的秋鬱寒怎麽突然這麽多愁善感?也罷,也罷,還是和白融兩個人好好去聊聊私房話吧!墨彩一邊歡快地想著,一邊朝著自己房間走去。
嗬嗬,逃了嗎?秋鬱寒含笑看著墨彩消失的門後半晌,手腕輕轉,雙手微微抬起,定格在空氣中,以一個近乎完美的起舞姿勢,如同摟著透明而珍愛的少女,神情溫柔而落寞,獨自再次翩翩起舞。這是他一個人的獨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