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記者節到了,這個名字就註定了它是個沒有假期的節日,不過依舊讓我有一種強烈的歸屬感,沒錯,我一直以我記者身份為榮。
至於去了幾次動蕩地區採訪就被冠以「戰地記者」頭銜,我至今仍不太適應。真正實至名歸的戰地記者數不勝數,也都我學習的榜樣,我並不是專業跑戰地的,只不過恰巧最近所生活的地方都被大家認為是戰地而已。
很多人會問,宋暖你一個女孩子,在戰地採訪,到底是什麼感覺?你害怕嗎?其實,以我短暫的兩年戰地採訪經歷來看,真正在前線採訪拍攝的機會,其實挺少的。
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之後在電視台實習一年,第一次來到戰場,無牽無掛,憑著自己曾經讀過的一些關於戰地記者的文章或者看過的相關電影,自然是在心中充滿了英雄情結,想自己也去前線,在槍林彈雨中完成使命。
但是這並不是單純去前線那麼簡單,單位要考慮到我們的安全,也要考慮到報道價值,並不會輕易同意我們去前線採訪的請求。
其實在後方,也是有太多採訪要完成的,戰爭不光是打仗,還有民生。我們作為記者,也並不能一直盯著前線,還有後方的民眾,要全面報道,前線,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因此在戰地的採訪,也要關注戰地人民的生活又或者是拍攝記錄民情讓世界的人們知道。
我還記得在(非洲東北部)霍格斯頓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在聖馬士革城東邊一家的圍巾布織店,沉浸在當地手工藝人編織的花紋中。
用相機拍攝記錄精美絕倫,獨具當地特色的藝術品,以積累素材。
突然,伴隨著巨大的爆炸聲,店鋪猛然狂震起來。
幾乎是在同一刻,我和店員快速閃到店內的一堵牆后。我們相互看著對方,沒有任何交流。
這樣的悶響是汽車炸彈,通常意味著一次連環襲擊的開始。如果在我們附近再發生一起,這樣躲也沒用,強烈的衝擊波會把樓房轟成沒了抽屜的柜子一樣。
我看著店員的臉,感覺她在作禱告。我們沒有更好的躲藏地。在一片尖叫聲之後,外面熙攘的街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上帝保佑,不要害怕。」店員捂著胸口對我說。
十幾分鐘過去了,所幸第二起爆炸並沒有發生。
我掏出手機:「安溪,你半個小時后和攝像出發,爆炸在東門,我穿的衣服不適合出鏡,你來做這個報道。我這裡有一個目擊者,就在旁邊的五金店裡。」
半個小時是給同事一個安全時間,防止可能出現的第二起爆炸,但也不能太晚,不然現場會被清理掉。
這次的小型暴動,算是已經很「溫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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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之後,台里專門為戰地記者出了一檔期節目——《面對面之彼亞索》,而我身為彼亞索戰區的戰地記者,自是很有話語權,很榮幸成為了這期節目的「主角」。
被問到最多的問題就是:說說最危險的那一次採訪經歷,然後就用一種期待聽到電影情節的眼神看著你。
「當然是有的,我的印象中有兩次。」我說。
然後我開始講述2011年初去彼亞索(非洲北部國家),正在採訪的我們和政府軍遭到不法分子突襲。大家驚慌失措,我恰好滯留在一個空曠的地方,周圍找不到任何躲避的建築,只能趴在車的旁邊,弄不清子彈從什麼方向飛過來。我能感覺到身旁的汽車被子彈擊中,我全身哆哆嗦嗦的,被嚇的一動不敢動。
最後,政府軍調來了一輛裝甲車,指揮官賽斯達保護著我,一邊向外胡亂掃射,一邊帶我跑到裝甲車內撤離。
在巷戰中,其實沒有清晰的「前線」。
7月,在西堡塔,狙擊手突施冷槍,我和攝像師艾西爾跳進旁邊建築的廢墟里,卧倒后,迅速伸手夠旁邊一切可遮擋的東西——燒焦的木頭,炸斷的床板,掉落的天花板,一件件往身上蓋,將自己埋在裡面以躲避狙擊手的視線。
而拉爾泰郊區的曠野戰場,有一個清晰前線,沒有了時刻被冷槍打死的緊張,但炮火會猛烈許多,迫擊炮和自動機槍編織出一張密不透風的火力網。
看過現場就會知道,迫擊炮炮彈所落之地距人五米之內,就必死無疑。有一次,對方的進攻出乎意料地快,我們迅速撤離,給人反應時間就十幾秒,車開起來的時候,一名攝像師因為把器材從三腳架上拿下來一個簡單的動作,被落下了,跟著車子狂奔了十幾米才被一把拉上車……
我從未如此緊張過,面色蒼白,心還在不停的顫抖。
你知道被放在案板上的魚的感受嗎?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我感覺自己每天經歷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有人問了一個不是關於節目的問題,他說:宋記者,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幹嘛要搶著去戰亂的國家?
面對這樣帶有「鋒芒」且又有些刁鑽的問題,宋暖輕笑,面容依舊溫柔從容。
我笑了笑說:「我熱愛我的工作啊,也希望和平,如果你沒法阻止戰爭,那你就把真相告訴世界。」
對於全世界的人們而言,戰地新聞報道是了解動蕩區域情況的重要渠道;而對於當地平民來說,戰地記者提供的是關於周遭環境的寶貴信息。
所以這正是宋暖堅持下去的原因,她很樂意做一份貢獻,哪怕僅僅是一絲綿薄之力,她也心滿意足。
人生不就是一場征途嗎?找准目標砥礪前行,在征途的途中,我們會收穫到成長帶給我們的禮物,要相信征途盡頭是曙光。
導演組讓宋暖做一場節目結尾的即興講評。
宋暖在腦中構思一會兒,然後站在鏡頭前,面容嚴肅,眉頭微皺。
「自從彼亞索危機爆發至今已經六年半,超過40萬人在戰爭中喪生,另有半數以上人口流離失所。
他們不是冷冰冰的數字,而是無數個支離破碎的家庭,是無數個本該像我們一樣有溫度的人。戰爭總有一天會結束。即便硝煙散去,這段歷史不該被淡忘,他們不該被遺忘。
我不能停下腳步,停止記錄。因為我的心底總有一個聲音:我害怕,自己配不上他們所經受的苦難。」
「最後,也希望彼亞索的危機能儘快解除,戰區中的人民能夠早日擺脫苦難,願世間的美好能與他們環環相扣。」
語畢,宋暖鞠了一躬。
導演做了一個OK的手勢,宋暖才鬆了口氣,坐到了沙發上小憩。
她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
重新回到自己的國家,心中感慨萬千,看著國家日新月異的飛速變化,很是欣慰自豪,但我也記掛著,在彼亞索的日子,在那兒的朋友,是否過得好?那裡,何時才能歸回平靜?
我不停的向上帝禱告:阿門!哈利路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