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項梁很快就得到了陳勝戰死的消息,隨著張楚政權的覆滅,反秦鬥爭陷入了低谷,項梁派人去聯絡各路起義軍和諸侯,在薛地共同商量反秦鬥爭的下一步部署。

  居鄛有位范增,年屆七十,平時擅長出一些出其不意的計策,他聽說項梁渡江西進,就來投奔項梁。范增見到項梁和其他將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說:「陳勝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他自立為王,而沒有利用楚國反秦的力量,導致其勢不長。項氏渡江以來,楚地將領紛紛前來依附,就是因為項氏世世代代為楚將,人們以為您能復立楚國社稷。」

  他建議應該順從民眾意願,扶立楚王的後裔。

  項梁看看眾人,發現大家都不率先發表意見。他低眸呵呵的笑著:「這個主意甚好!正是我一直謀求的,我們應該馬上著手、從長計議。」

  眾人附和的點頭,項梁微笑著依次看過每一個人。

  他剛聽到范增建議的時候心裡並不是很舒服,有些彆扭。但是細細想來,也似乎合情合理。

  眾人離開之後項梁和項羽兩個人相對而坐,項羽看著項梁,一言不發。

  項梁嘆口氣:「范增的辦法是目前最為合適的了,今天來的都是起義軍的首領,各自有各自的兵馬,也各有各的打算,我們目前實力有限,抗秦才是當前最緊要的事!」

  項羽說:「那立誰為楚王合適?」

  項梁沉思良久,緩緩地說:「楚國滅亡,我們都恨秦國,可是根本原因不是秦國,而是楚國自身出現了問題,才會無力反擊的。你那時還小,根本不了解當時楚國的狀況。貴族們驕奢淫逸,派系鬥爭激烈、政治腐敗的厲害,早就沒有了強國的樣子。我們新立楚王,絕對要繞開這些貴族,不能反受其害,耽誤伐秦大業。

  兵法有云:將帥考慮問題時,一定要兼顧利害,並弄清兩者的關係,在有利的情況下考慮不利的因素,身處不利的環境,要多考慮有利的因素。即——是故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雜於利而務可信也,雜於害而患可解也!

  從目前的形勢看,新立楚王有利於我們聚合力量,但為了防止將來被掣肘,這個楚王的人選就要慎重選擇,不要把複雜的派系牽扯進來。

  我前些時日就派人打聽了楚懷王有個孫子叫熊心,流落民間、生活困苦,已經淪落為放牧人。我已經派人去尋訪了,不日就會有消息!」

  項羽眉頭緊皺,他看著項梁,說道:「您讓一個放牧人做我們的王?」

  項梁挑眉,說道:「擁立楚王後裔,並不是我被范增「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後」的大仁大義打動,而是因為不想我們像陳勝一樣成為強秦的靶子,功業未成就已經身死道消了而已。而且,這也是聚合梟雄的權宜之計罷了。」

  項羽心領神會。

  經過眾人的商議,大家同意項梁的意見,推立熊心為王,定號依舊為楚懷王,熊心和自己的祖父一個稱號,只是為了鬥爭的需要,因為楚地人民對懷王最有感情。熊心非常高興的接受了,他自己並沒有決定和選擇的權利。大家同時還決定陳嬰擔任楚國的上柱國,封五個縣的封地,和懷王一同住盱眙,項梁擔任武信君。

  項羽從內心來講並不贊成立楚王,他雖然認同項梁的看法,但是這個放牧的老人並沒有給他足夠的信服感,項羽不喜歡把事情弄得太複雜,雖然現在起義面臨著低谷,但他不覺得立楚王是唯一的辦法。他們當初無一兵一卒,不也慢慢的召集了六七萬人嗎?

  他對權利和政治根本不屑一顧,從小他的志向就是成為祖父一樣的人,在戰場上肆意揮灑。

  而項梁要想的更複雜一些,他對熊心的安排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通過給熊心冠以楚懷王名號的方式,喚醒深藏在故楚遺民心底的仇恨與怒火,進而激發人們的反秦鬥志,在這亡秦運動驟然遇冷的檔口,無疑是一劑強心劑。

  同時定都盱眙,是為了不讓楚懷王參與政治和軍事,將其安置在遠離戰場的戰略後方,使他在成為一塊真招牌的同時又徹底斷絕他與前線的聯繫。

  另外他還仔細的考慮了陳嬰。之所以挑選剛剛投效不久的陳嬰為楚國上柱國,一方面是陳嬰為人足夠老實,沒有什麼野心,所以命他為上柱國不僅可以沒有後顧之憂,而且還可以就近監視楚懷王;另一方面,項梁只有將陳嬰支開,通過「封五縣」這種以「富貴置換軍權」的方式來實現其規劃陳嬰軍團的目的,在最短時間內消化數量龐大的陳嬰所部。」

  復立楚懷王之後,當初亡國之後紛紛隱匿起來的遺臣遺老再度現身前來投靠。楚懷王慢慢的也開始欲壑難平,有了一些勢利和野心。在某些事情的規劃和安排上,項梁和楚懷王之間開始有了摩擦,但項梁並未當成大事,他認為楚懷王的一干人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決定權還是牢牢的攥在自己手心。

  項羽卻很氣惱,他認為:當初熊心只是一個落魄的牧羊人,是他們給了他錦衣玉食,幫他恢複名利地位,沒想到才穿上華服幾天,就如狼似虎一般虎視眈眈,恩將仇報。項羽最痛恨這種恩將仇報的小人行徑。

  每次提及此,項羽都會有微辭。

  項梁耐心的和項羽解釋,告訴他:「天下熙熙列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像你這般真性情是不會理解這些人的,他們的妥協只是政治需要,一旦有機會就會伺機而動,這是人的本性!不管熊心當初做過什麼,只要他現在是楚王,那就是一面旗幟,就會有人靠攏,那些在他牧羊時選擇視而不見的人,就會發現可圖之利。」

  項羽嗤之以鼻。

  項梁呵呵大笑,說:「籍兒,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性情是一個人的事,而利益卻是很多人的事。與眾人相處,就該遵循眾人相處的法則!」

  項羽對這些事不勝其煩,他回到自己的帳內,教虞姬練劍去了。

  項羽的武功力量十足,虞姬根本無法駕馭,她在項羽劍法的基礎上進行了創造,輕靈俊巧,很得項羽喜歡。

  「娘子!我還沒發現你這麼聰明?」

  「籍哥哥,你沒發現的事還很多呢?」虞姬答道。

  項羽哈哈大笑。

  虞姬倒了一杯水遞給他,餘光瞥見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望去,那身影急忙躲開了。

  可就是匆匆的一瞥,虞姬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是韓信。虞姬獃獃的看著遠方,一時理不清頭緒。項羽喝完水,遞給她杯子,看她遲遲不接,也順著她的目光遙望。

  「娘子!你在看什麼?」

  虞姬若有所思,吶吶的問:「籍哥哥,那日在淮陰,你幫我答謝韓公子了嗎?」

  項羽怔愣了很久,然後說道:「叔父代我感謝了!怎麼了?」

  虞姬悶悶的說:「沒什麼!就是想起來了而已!」

  晚上,虞姬回到房間后,拿出當日她離開時韓信塞給她的幾枚錢幣,久久的沉思。

  那日走的匆忙,她都沒有和韓公子告別,也沒有解釋過什麼!想起那段時間的相依為命,還有他們從小就定下的親事,虞姬越發覺得歉疚。她暗暗的想:「今天看到的人會是韓信嗎?」

  虞姬沒有告訴項羽韓公子是自己從小定親的人。她深知項羽的脾氣,他要是知道韓信和自己有過婚約,即使當時自己以男裝示人,項羽也肯定會不舒服的,以他的佔有慾,弄不好會出大事。

  虞姬長長的嘆了口氣。

  項羽每天都在忙著部隊的操練和磨合。虞姬偶爾會女扮男裝跟著他,她再沒發現韓信。

  韓信其實很快就知道了虞姬的身份,他反而一反常態的冷靜,甚至連之前的遺憾也沒有了。項羽是天之驕子,他和項羽此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身份地位天差地別,虞姬又怎麼能是自己奢求的?

  韓信刻意的迴避著虞姬,雖然他無數次的期待著與虞籍重逢。

  為了虞姬方便跟隨自己,項羽給她定製了一套特製的鎧甲。他偶爾會帶虞姬去教練場。

  虞姬劍法靈活、身形矯健,一般的人很難近她身。這也招致很多人的好奇,子期就和虞姬切磋過好幾次,除了力量羸弱了點,子期並不覺得自己比虞姬厲害多少,這讓他不禁對自己的妹子刮目相看。

  這日,季布和虞姬過招,兩個人你來我往,正打的如火如荼。項羽看見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借故把季布叫走了。

  虞姬失去了對手,意興闌珊的站在場地邊上,一個兵卒看見虞姬的劍法奇特,也想來較量一下,虞姬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幾個回合打下來,那人根本碰不到虞姬,他的招式都被虞姬靈活的躲過了,虞姬甚至還趁他不備給了他幾下。

  周圍的人開始起鬨:

  「你這個慫貨,這麼個小人你都對付不了!」

  那個人有些急躁了,他睜圓眼睛向虞姬撲過來,虞姬用劍迎擊。來人力氣特別大大,虞姬格擋的力氣不足,劍被打飛了。

  虞姬一驚,她想撿回劍,被那人從後面攔腰抱住。

  「小子,你狡猾的像個泥鰍一樣,其實就是個軟架子,連劍都拿不穩!」那人張狂起來。

  虞姬惱了,她漲紅了臉,向後抬腿,正踢中那人的後腦勺。

  那人吃痛,鬆開了她,虞姬立刻翻個筋斗撿回了劍。

  周圍人發出了歡呼聲,歡呼聲吸引更多的人過來圍觀。

  項羽和季布正在商量事情,看這邊喊聲如雷,都情不自禁的向這邊看,就聽子期低聲叫著:「不好!」

  項羽這才注意人群中那個矯健的身影就是虞姬。

  虞姬和那人廝鬥了有一陣功夫,那人沒佔到什麼便宜,被眾人鬨笑的有些難堪。他眼見著虞姬跳來跳去,就和皮筋一樣,自己一身力氣無法施展,氣急敗壞。

  他像蠻牛一樣的撲向虞姬,虞姬則不慌不忙的左躲右閃,壯漢眼花繚亂,他吼道:

  「你不要像個兔子一樣跳來跳去!有膽子你和我正面較量,我一把就能捏住你這個軟蝦子!」

  虞姬微笑,抹了一下額頭上的薄汗,說:「你看你像只熊瞎子一樣,就知道咆哮!哪有本事拿我?」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壯漢呲牙咧嘴的向虞姬撲來,為了防止她躲閃,胳膊伸展著。

  周圍的人聚的很多,他們的場地便越來越小,虞姬一下就被圍在一個角落。

  那壯漢嘿嘿笑著:「小子,我看你這回怎麼躲?」

  虞姬作勢向左,實則虛晃向右,剛要跳出男人的圍堵,因為纏鬥了半天,體力有些不支,速度慢了一點,眨一不小心被揪住了衣服。

  虞姬大驚,抬後腿去踢他,那人早有防備,躲開了。虞姬正思量怎麼擺脫他,就看見一個影子快速的衝過來,幾下子就把那壯漢扔了出去。她始料未及、重心不穩,直直的向前栽去。

  虞姬閉上眼睛,準備挨一個狗啃泥,卻發現自己掉落在一隻胳膊上。

  她抬頭,愣住了。然後大聲的說:「韓公子?真的是你!」

  韓信看著臂彎里的虞姬,她白皙的臉上有幾個泥道子,一雙眼睛泛著盈盈秋波,烏黑明亮。韓信的心跳的厲害,幾乎忘了呼吸!

  這麼多年以來,韓信的心如一潭死水,幾乎任何事都撼動不了他的情緒,沒想到虞籍那麼輕易地就讓他動了心,而且連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韓信設想很多次重逢的場面,他以為自己會平靜無痕、會雲淡風輕。現在看來,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也低估了虞籍的魅力。

  韓信在心裡苦笑:「就連虞籍的名字都是假的!他還在期待什麼呢?」

  「虞姬!」項羽的聲音就像平地響起的炸雷,眾人皆是一驚。

  虞姬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從韓信的臂彎里被項羽一把揪在了懷裡。

  項羽看也不看韓信,大聲的喝道:「不好好操練,這是起什麼哄?今日罰你們多練半個時辰!」

  眾人噤若寒蟬,一下子就散開了。

  項羽用一隻手提著虞姬,面色鐵青,旁若無人的走開了。

  虞姬知道項羽動怒了,但還是忍不住回頭對韓信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自己會再來找他。

  項羽察覺,他心裡更加的不是滋味。

  回到大帳,項羽把虞姬放下,說道:「是不是我太縱容你了,你穿這身男裝穿的習慣了,連自己幾斤幾兩也忘了?和男人們揪揪打打也就算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還鑽到男人懷裡去了?」

  虞姬眼睛眨呀眨的,不敢說一句話,她的腦袋快速的運轉著:等籍哥哥把氣先撒了,一會兒再哄他吧。

  沒想到項羽沒聽到虞姬的解釋,反而更生氣:「還韓公子?你什麼時候和那人認識的?我是不是該把你送回吳中!」

  虞姬臉色一下變了:「籍哥哥,你就事論事就可以了,今天是個意外,我本來和季布哥哥切磋的,誰知道你忽然把他叫走了?還來埋怨我!」

  虞姬撅起嘴,眼睛偷瞄項羽,嘟囔道:「發什麼脾氣呀?不是你說的人家穿男裝英姿颯爽的,怎麼這會兒又看我不順眼?我去那裡不是你帶我去的嗎?要錯也是你的錯!怪我幹什麼?」

  項羽冷笑:「你看看你!這是什麼樣子?小時候那皮猴子的樣子又出來了!那個韓公子又是怎麼回事?剛才他哪只胳膊碰你來著?我一會兒去打斷!」

  虞姬張嘴,連忙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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