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夫唱婦隨
翌日，項羽早早起來練劍，這是他多年的習慣。
項羽赤膊，寬闊的胸膛上是一條一條的肌肉。
隨後跟來的虞姬有些難為情，她給項羽遞過汗巾，眼睛閃閃躲躲。
項羽看著虞姬一臉嬌羞，不禁哈哈大笑。
「娘子！我時常見你赤腳，也不見你扭捏，怎麼今日反而害起羞來！」
他去抓虞姬的手。
虞姬說道：「在你面前赤腳，是因為我不把你當外人，我年幼！如今你是相公，是男人！今時不同往日，你不要笑！」
項羽笑得更大聲，他把劍放在虞姬手裡，說道：
「你不是要學劍嗎？我教你！你女兒家力氣小，要做到動作輕快、身法矯健，運用氣息來帶動肢體和手中的劍。」
說完他把著虞姬的手，一招一招給她示範：
「這是弓步直刺，這是回身後劈，這是弓步平抹，這是弓步左撩……」
虞姬本身是會舞劍的，有一定的基礎，學得並不費力。
項梁起來看見他們，會心一笑。
虞姬練習了一會兒，就趕緊去做飯了。
當一大桌子豐盛的早餐擺上來的時候，項梁和項羽都驚呆了，項梁不住的誇讚虞姬。
項梁在吳中好友眾多，因為他擅長用兵法，處理問題很周詳，所以當地的重要事情都來找他，名望漸大。他托好友打聽到了虞子期的下落，子期被調在咸陽修阿房宮，經過項梁的協調，很快就會回來。
子期回來的速度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他先回了塔石村，看到破敗的家和父母的墓，悲憤欲絕。
虞桃兒回塔石村見他，兩人又是抱頭痛哭，子期對桃兒說：
「我此番去咸陽，本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項氏父子，我也怕是回不來了。我親眼見證了秦國的暴政，官吏的殘暴，手無寸鐵的百姓像牲口一樣被他們驅使、奴役，沒有天理可講，也沒有人性可言。大丈夫，要麼轟轟烈烈的活，要麼乾乾脆脆的死，我不想苟活一世，庸庸碌碌！項家對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義，以後我會誓死追隨！」
虞桃兒點點頭：「子期哥哥，此番家中遭遇變故，你我均家破人亡，雖是賊人所害，可是根源都是這該死的暴政！我支持你！
籍哥哥有大志，我從小就仰慕他。此次他從淮陰救回我，為躲避官府追查，我改頭換面為虞姬，現已是他的娘子！心中已是無憾！唯獨有一事，甚是不安、愧疚。」
虞姬面色悲痛，沉聲說：
「父母亡故不久，桃兒便嫁作人婦，實屬不孝！韓信在淮陰搭救於我，我卻一直欺瞞，也是不義！那呂馬勝其實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卻殺了他，真是不仁。」
說完她緊抿嘴唇，不再作聲。
子期嘆了口氣，對虞姬說：「家中遭遇變故，你一弱質女流，能夠虎口逃生已屬不易，爹娘怎會怪怨你不孝？你能活下來，嫁給項羽，我們都會替你高興。
至於韓信，雖然你們從小有婚約，可是這麼多年他們不聞不問，難道要你孤獨終老？你從小與項羽青梅竹馬，早已感情甚篤，也兼顧不了那麼多了！
至於那呂馬勝，救你時便居心不良，無需掛懷！」
虞姬嘆了口氣，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身不由己。
「哥哥今後有何打算？」她問子期。
子期回答：「我打算留在塔石村，慢慢召集從前的弟兄，我此次回來並未完成徭役，怕官府追究，暫時先安頓下來再說。」
虞姬點點頭……
身逢亂世，人人身不由己，項羽的一眾好友桓楚、季布還有其他兄弟最後都漸漸的結束在外的逃亡，回到塔石村落腳。
以塔石村為據點，附近的英雄好漢也聚攏過來，大家願意追隨項羽——反秦復楚。項家滿門忠烈，項燕為國捐軀，項氏就是最好的召集令。
虞姬偶爾也會回塔石村，她幾乎都是女扮男裝。項羽教她騎馬、射箭、和她一起探討兵法。虞姬冰雪聰明，無師自通，漸漸的成為了項羽的好幫手。
不久，虞姬懷孕，項羽深感憂思，國恨家仇未報，他無顏面對列祖列宗，也無暇照顧妻兒。
項梁提議，將虞姬和孩子送回項家，由親友搭照。
虞姬反應很激烈：「我是絕不會和籍哥哥分開的，他去前線，我就在他身後隨著他，他上天入地我也陪著他！孩子生下來，交給誰撫養任由叔父安排！此生我不會離開夫君一步！」
於是，在虞姬產子之後，項梁將孩子託付給了宗親袁氏，由項家人代為看顧。
虞姬雖然心有不舍，可她知道，項羽更需要她，不能因為一個孩兒分了他的心，如果項羽的抱負不能施展，他會鬱郁終生、自己也會一輩子不安的。
冥冥之中，虞姬覺得自己此生就是來陪伴項羽的，她流著淚把剛滿月的兒子交到了袁氏手裡，跪地一拜。
「姐姐！我兒就託付與你，您的恩德虞姬來世再報！」
袁氏扶起她：「你放心！我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好好撫養他長大，等你們功成名就的時候，把他交還給你們！」
袁氏抱著孩子上了馬車，項羽和虞姬默默的目送他們遠去。
對於項羽來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自己就是在三歲的時候隨叔父遠走，從此拜別父母。他的兒子，也一樣要有所擔當，想要成大事，總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他轉頭看噙滿淚水、緊咬牙關的虞姬，心有不忍：
「娘子，生此亂世，身負深仇，應憑劍立足於天下，豈能受困於兒女情長？當斷不斷、反遭其亂，與其跟著我枕戈坐甲，鞍馬勞頓，不如讓他平平靜靜長大！這是我兒要面對的命運，也是你我必須的選擇！」
虞姬看著項羽，硬是沒讓眼淚流下來，打她決定嫁給項羽那天起，她就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
只是，孩子剛離開的幾日，虞姬身心俱痛，夜夜不得安眠。項羽整日在塔石村操練，她一個人在家面對寂寥四空，終日以淚洗面。項羽歸來的時候，她又強迫自己笑容滿面的端茶倒水、照顧他飲食起居。
項羽知道虞姬心裡的痛苦，他選擇硬起心腸，有些事終要自己面對，旁人是幫不了的，自己別無選擇、虞姬也別無選擇！
這日，塔石村的兄弟求得一匹好馬，此馬野性難馴，傷了很多人，沒有一個人能馴服得了它。
項羽聽說了，哈哈大笑，他認為這是上天賜給他的寶馬，他勢在必得！
項羽見到此馬——如獲至寶，這是一匹烏黑的馬，皮毛烏黑如黑絲緞，油黑泛亮，背長腰短、且非常平直，四肢的關節發育的非常完整壯健，四個蹄子的毛雪白，彷彿踏雲一般。
項羽不同於其他人馴馬，他翻身騎上此馬，就用力的給了它一鞭子，馬兒吃痛，先是四蹄翻騰，然後仰天嘶鳴，接著就像風一般的狂奔起來，項羽騎著它跑了很遠的路，最後跑到馬兒身疲力竭、汗如雨下。
項羽找到一棵強健的大樹，抱緊樹榦，不慌不忙的騎在馬背上，這才開始壓制它。此馬不甘示弱，揚蹄嘶吼，一人一馬，你來我往，誰都不肯退讓，眾人心驚膽戰的看著他們，看的人都睏倦不堪了，他們還在較量，最後馬還是被項羽的毅力折服。
虞姬看著下馬走來的項羽，一言不發，項羽看起來不動聲色，但是虞姬能從他鎖緊的眉心和眼睛轉動的速度感覺到項羽很疲憊。
眾人都在歡呼，唯獨虞姬遞給他一個溫熱的汗巾和一碗溫水。
項羽無言的看看虞姬，眼裡全是溫暖。回頭，看著被牽去休息的馬說：「此馬就叫烏騅吧！」
說完，他看著虞姬，滿足的笑了。
項羽身上的衣服因為反覆出汗，已經結成了一層硬皮，虞姬打來熱水、找來衣服，讓他換下。
項羽看著虞姬忙裡忙外，趁左右無人，坐著摟住了她。
虞姬溫柔的笑：「累了吧？」
項羽長出了一口氣：「真是一匹好馬！」
虞姬接著說：「英雄馭良駒、良駒配英雄！籍哥哥錚錚鐵骨，烏騅也算是得其所歸，定能助你所向披靡，我們仇定得報、功可大成！」
項羽哈哈大笑，對虞姬說：「項羽得烏騅寶馬，又有知心美人相陪，此生無憾了！」
說完，他一個用力把虞姬抱入懷裡，說道：「娘子，這段時間你都瘦了！跟了我，讓你受苦了！」
虞姬溫柔的一笑。
說：「籍哥哥，你是我夫君，我們夫妻二人雖不同身，卻是同心，只要你一心做著你想做的事，我心裡就如同你一般順暢！」
虞姬把準備好的酒食擺好，為項羽倒了一杯溫酒，然後擺好古琴，邊彈邊唱：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琴聲清新悠遠，歌聲如空谷幽蘭，項羽覺得心酥軟一片，他拿起酒杯一口一口細品，看著虞姬眼波流轉間——風情無限。
心中感慨：大丈夫當志存高遠、隨意洒脫，他項羽自幼離家，東奔西走，心早就淬鍊的如鋼似鐵。遇見虞姬，卻像命中注定一般，讓他的生活有了一絲煙火氣，虞姬的溫柔、美麗絲絲縷縷，溫溫柔柔的浸潤著他的心，總是讓他一下子就忘了疲憊，舒緩了他的躁動和急迫。
他望著虞姬美麗的雙眸，璀璨的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的雙頰粉嫩如盛開的桃花，她的櫻唇就像待放花朵的嬌蕊……
項羽伸出手來：「娘子，過來！」
虞姬款步走過，坐在項羽懷裡。
項羽把酒遞到虞姬唇邊，低聲說：「我以為我的路註定寂寥，從我出生時起，就被家族寄予厚望，這些年我與叔父心如旁鶩，一心籌謀。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未來的事，誰也不可料想，但一定是荊棘叢生，千難萬險，真的生怕你被我所累。那日我們送走孩兒，我知你肝腸寸斷，卻也無可奈何，虞姬，有時我會想，是不是我太自私，不知把你留在身邊是好是壞？不知道你跟了我是對是錯？
我們相逢於年少，這些年一直相依相伴，我少時就鍾情於你，就算是自私，你也莫怪我吧！我捨不得也放不下！」
他拿著酒杯，溫情低語。虞姬輕啟朱唇，把他杯里的酒一點一點喝下去。
「籍哥哥，你忘了我是如何逃生的嗎？沒有你的庇護，我就是漂泊浮萍，就是無根斷梗，無以聊生，更不願碌碌以度日，誰管它來日是否方長？我只知今時今日，我在你身邊，看著你赤誠揮灑，我心開懷；夫君愛我，望著你，我心如蜜。如此過，一日就強如一生！夫君累了，有我親手服侍；夫君冷了，我來提前暖床，天大地大，夫君在前，我緊隨其後，只要你回頭就有我，只要我伸手，就有你。虞姬生來就是陪你的，我捨不得你寂寞，我來和你做伴！」
說完，她看著項羽那雙耀眼的重眸，淺淺的含了一口酒，湊到項羽唇邊，一點一點餵了進去。
項羽從小到大，習慣了無堅不摧的堅韌，一直滿副武裝、自信強大，虞姬的一番話，她的一片柔情，那麼淬不及防的觸碰到了他心裡的柔軟，立刻讓他潰不成軍。
項羽含住了虞姬的唇，輾轉纏綿……
虞姬是他心裡不能碰觸的柔軟，他第一眼見她就有不舍，這些年相依相知，早就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已經離不得了！
窗外，馬廄里，烏騅馬的毛皮在月光的映襯下發著黑亮的光，一匹好馬，能行千里、度險峻、越障礙，甚至足以託付生命！
懷裡，有知心美人，能寬慰人心，疏解千愁，知冷暖、同甘苦、共生死，得此紅顏知己——更是可遇不可求！
天上，繁星點點，浩渺無邊，映照著蒼茫大地的世事浮沉：北方的長城邊上，孟姜女的哭聲猶在；金鑾殿上，皇帝的意氣正濃；山野鄉間，幾聲輕嘆、幾縷哭聲；人們的心裡憋著火，磨刀的嘴裡咬著牙，柴門緊掩，誰也不知道何時洪水會變成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