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虎口逃生
天已蒙蒙亮,虞桃兒睜開雙眼,被迎面看她的大漢嚇了一跳兒。
那大漢見她熏的黑漆漆的臉上有一雙褶褶生輝的眼睛,說道:「應該是個清秀的後生!你叫什麼?哪兒的人啊?」
虞桃兒張口,嗓子里干啞的發不出聲音,她嘗試發出音調,卻只是幾聲嘶啞的「啊!啊!」聲。
「還是個啞巴!」——那大漢說道。
「縣尉大人,幾裡外的塔石村被滅村了,全村老少都被殺了。」
那個被稱為縣尉大人的人站起來,咬牙切齒的說:「你回去報告縣衙,這幫流民簡直無法無天,近期被押解服役的人都紛紛效仿,我也不得不親自押解。你們都精神點,千萬別出了岔子,否則我們的腦袋都保不住!」
縣尉名為呂馬勝,是會稽郡下屬一縣的縣尉,此次負責押解壯丁去咸陽,本來用不著他親自押解,可是最近逃避徭役的流民眾多,前幾次都出了問題,這次縣呈委派他去。
他低頭看了看虞桃兒,高聲說道:「你也說不清楚自己是哪裡人,跟我走吧!」
虞桃兒搖搖頭,坐了起來,伸手抓住了身邊的劍。
她回頭看看自己的小弩還在,一把抓在手裡,悄悄的塞進懷。
大漢嗤笑道:「你瘦的跟竹竿一樣,拿劍又有什麼用?」
說完他一把奪了過來,細細打量一眼,說道:「這劍還不錯!」
虞桃兒衝上去把劍奪了回來,那是爹爹給她的。
虞桃兒想起爹爹,不禁紅了眼眶。
呂馬勝細細的打量著虞桃兒:她雖然頭髮凌亂,可依稀能辨認出是女人的頭髮樣式,他又留心觀察了她頭上別的發簪,分明就是女人用的。此刻,虞桃兒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黑漆漆的臉上格外的明亮,一眨不眨的瞪著她,眼裡還隱隱泛著水光……
呂馬勝笑笑:「你這麼心愛你這把劍嗎?也罷!你就留著!這路上我還嫌拿著麻煩呢!」
說完他對左右擺擺手,有兩個人把虞桃兒揪到押解的壯丁隊伍中。
虞桃兒想喊,她看著頭也不回已經走開的呂馬勝,絕望的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虞桃兒跟著隊伍一路向北走去,離家也越來越遠,他們經過丹徒,過江一路北上,先經廣陵,再到淮陰。路上有老弱的壯丁生病,無人關照,死了的就地埋了。
虞桃兒跟著隊伍風餐露宿,她從小到大也沒吃過這樣的苦、走過如此遠的路,路上暈倒了幾次,被那呂馬勝弄醒。
「你這傢伙真是麻煩!看你那弱不禁風的樣子!」他不耐煩的吼道。
隨後,虞桃兒被派去伙房燒火,累極了能坐會兒拉糧食的馬車,也能吃飽了。
這一日,隊伍行進到淮陰城外,準備和另一支隊伍匯合。
虞桃兒的鞋磨破了,她找來針線縫補,被走進來的呂馬勝看到。
他哈哈一笑:「看你細皮嫩肉的,沒想到針線活也會!」
呂馬勝一身的酒氣。
他脫掉外衫,大聲喊著:「幫我也補補!媽的,沒想到老子要干這個鬼差事!一路上就跟投胎一樣的趕路,連件衣服也顧不得換!」
虞桃兒默默的接過他的衣服,認真的縫起來。
想起自己家破人亡,如果不是遇見呂馬勝,還不知道是不是會凍死、餓死,所以縫的用起心來。
呂馬勝看著虞桃兒靈巧的手上下翻轉,又細細的打量起她來。
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臉蛋吹彈可破,嘴巴粉粉嫩嫩。
他不覺得心猿意馬,低聲說道:「你應該感謝我,給了你一個容身之地!要不然你一個弱女子在這亂世可怎麼活?」
他坐近虞桃兒,虞桃兒有些緊張的向後退,雙眼警惕的望著他。
在呂馬勝看來,虞桃兒的驚恐更讓他憐愛。
「你不要怕!這麼長時間我都沒有揭穿你,就是想幫你,你跟了我吧!我不是大富大貴的人,但是能給你一個安身之所。雖然你是個啞巴,有點可惜,不過看你長的這麼可人,我也不會嫌棄的!」
他說完就來抱虞桃兒。
虞桃兒大駭,她慌忙躲開,指著自己的衣服,意思自己是個男人。
呂馬勝哈哈大笑:「你騙得過別人,難道還能騙過我?你是男是女我心裡清楚!彆扭捏了,我看上你那是你的造化,否則把你送到軍營,去做軍妓,你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他看著虞桃兒細嫩的臉,覺得慾火焚身,伸開雙臂撲過來,虞桃兒跑開,被他扯住衣角,一把扯在懷裡。
虞桃兒從小練舞,身體柔軟,柔若無骨,他抱著她頓覺難以自拔,喘著粗氣說道:「做我的女人,並不虧待你!我會好好疼你的!」
說完他的嘴就湊到虞桃兒的臉上,虞桃兒甚至能感覺到他的胡茬。她用盡全身力氣推他,呂馬勝被推的坐在了鋪上,他伸手一撈,抓住虞桃兒,翻身把她壓在身下。
毫不遲疑的解開了自己的內衫。
「跑什麼?那老伙夫早就喝的人事不省,老子多少天沒見女人了,一刻也不想等了!」
他隨即來解虞桃兒的衣服,虞桃兒的力氣實在太小,她掙脫不過,大聲疾呼又發不出聲音,眼角急出淚來。
前胸的衣服被呂馬勝解開,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呂馬勝頓覺意亂情迷,他連忙欺身向前,想去一親芳澤。
虞桃兒忍無可忍,她的手毫不遲疑的向頭頂探去,抽出項羽送給她的簪子,用盡全身力氣向呂馬勝後頸刺去。
「啊!」——呂馬勝發出一聲慘叫。
「你這個賤人,我若不搭救你,你早就在荒山上被野狗吃了,我看上了你,你卻如此對我!」
他一手捂著受傷的後頸,另一隻手拿起旁邊的劍。
虞桃兒心想:一定要殺了他,否則自己是絕沒有活路的!
她佯裝往左面的門口跑,呂馬勝向左攔她,她身材靈巧的虛晃一下,迅速的跑到床鋪旁,拿起她的小弩。
平時,她為了以防萬一,都是上了鐵彈的,她毫不遲疑的對著呂馬勝發射,呂馬勝是習武之人,他擋住了前幾顆,可是畢竟後頸還插著根簪子,行動不敏捷,一個不小心,被虞桃兒打中了耳朵。
他疼痛難忍,去捂耳朵。虞桃兒趁機又發射幾枚鐵彈。
呂馬勝中彈,他胡亂揮舞手裡的劍,想殺死虞桃兒。
項羽教過虞桃兒舞劍,雖然那不算功夫,可她也不是毫無反擊之力的人,她靈活的躲過,拿起床鋪上的劍,一閉眼,正入呂馬勝的心窩。
呂馬勝一愣,鬆開了捂住後頸的手,直直的向後倒去。
虞桃兒哆嗦著睜開眼睛,呂馬勝滿臉都是被鐵彈攻擊的傷口,面目全非——猙獰恐怖,虞桃兒差點驚叫出聲,她繞到門口,鎖住了帳門,然後哆嗦著回到床鋪,癱軟坐下。
她低頭看見自己坐在了呂馬勝的衣服上,一下子驚跳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
虞桃兒哆嗦著大哭。
不一會兒,隱隱聽見外面有人說話,她利索的把燈熄滅。
「縣尉,你在裡面嗎?」
一個小吏的聲音傳來。
虞桃兒嚇得不敢說話,過了一會兒,鼓足勇氣嘶啞著回了一句:「滾!」
她已經失聲多日,聲音早就變了調。
小吏覺得奇怪:「縣尉大人,你在裡面嗎?」
虞桃兒沉了口氣,閉上了眼睛,很努力很努力的說:「縣尉大人睡著了!你有事明早來找他吧!」
雖然聲音嘶啞,但明顯是女人的聲音。
那兩個小吏互相使了一下臉色,嘿嘿一笑,連忙走開了!
虞桃兒聽外面沒有聲音了,摸黑拿了些乾糧,提著自己的劍,抱著小弩,悄悄的打開門,溜了出去。
她不敢往人跡罕至的荒山上走,徑直奔著淮陰城走去……
項羽這邊,司馬欣已經同意幫忙,並很快釋放了項梁,他們馬不停蹄的返回吳中,項羽對叔父表明了要求娶虞桃兒的心意,項梁沒有立刻同意,也沒有表示反對,他說要親自去虞家。
幾日之後,叔侄二人返回吳中,項羽雖然迫不及待要見虞桃兒,但還是先收拾了一下自己,換了件體面的衣服。
項梁看見侄子這副模樣,哈哈大笑:「籍兒,叔父明日就陪你去塔石村,我也很想看看這個虞桃兒是何許人,竟能讓你這麼緊張!」
一晚上,項羽都是輾轉反側、不能成眠,他第一次這麼期待天亮,他馬上就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桃兒了。
第二日,他們吃過早飯就啟程了,路並不遠,一個時辰左右就到了。
可是讓項羽怎麼也沒想到的是,眼前的塔石村和他記憶里的塔石村簡直是天壤之別。
以前熱熱鬧鬧的村子如今空空蕩蕩,家家門庭冷落。
他快速的走到虞家,看見大門七零八落的歪斜在一邊,他走進院里,前堂大門洞開,房裡空空蕩蕩。
「桃兒!子期!」項羽大喊。
項梁跟在他身後,他查看了大門上的撞痕:大門是有人用蠻力從外面生硬撞開的。
他又走到院子里,雖然地面乾乾淨淨,卻依稀可以看見乾涸的血跡。
「籍兒!」項梁叫著項羽。
項羽早已衝進內室虞桃兒的房間,房裡東西被打翻一地。
他急忙跑出來,大喊:「桃兒!桃兒,你在哪?」
門外有個老漢聽見了,蒼涼的喊道:「別喊了,半個月前遭遇流寇,家裡都死絕了!別說他們家,全村都死絕了!」
項羽覺得渾身一陣戰慄,他幾腳踹碎了院牆,衝到老漢面前,揪住他:「你說什麼?誰死絕了?」
老漢虛弱的喘著氣:「都死絕了,一夜之間,全村沒留一個活口,我是官府派來收屍的!年輕的都去服徭役了,老弱病殘的被流寇一鍋端了!可憐啊!最後連個墳滎也沒有,全村人一起埋了!」
項羽覺得腳下一軟,跪在了地上:怎麼可能?他的桃兒幾個月前還好好的,說要等著自己的!他不相信桃兒會死的!
他大聲吼道:「人都在哪?人都埋在哪了?」
「後生!人死不能復生,怪這世道啊!讓人沒法活啦!」
項羽嘶吼:「人都埋在哪啦?」
「村西的亂葬崗!」
項羽癱倒在地上,老漢一瘸一拐的走了。
「這是什麼世道啊?沒法活啦!」他一邊念念有詞,一邊走遠。
「籍兒!」項梁喚他。
項羽大腦一片空白,他一動不動,怎麼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籍兒!你快過來!」項梁又喚他。
見項羽沒動,項梁接著說:「你來看,這是什麼?」
項羽終於反應過來,他不相信桃兒真的死了,他要去找她。
項梁從牆角找到了一件女人穿的羅裙。
項羽一下子抓在手裡——那是桃兒的衣服。
桃兒的衣服怎麼會在這裡?他腦袋轟的一聲,有種不祥的預感。
項羽又走進虞桃兒的卧房,看見她的衣服整整齊齊的在衣櫃里,頓覺心如刀絞,他失聲痛哭。
項梁也是長嘆一口氣,這種家破人亡的場景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了,當初楚國滅國、父親戰死,他帶著項羽回家,那破敗荒涼的景象,至今歷歷在目、刻骨銘心。
他走到項羽身邊,低聲說道:「籍兒,都是造化弄人,你萬不可太傷心了!」
項羽流著淚,他怎麼也不會相信桃兒就這樣死了,轉頭看見織機旁散落的衣服。
他走過去,那寬身大袍,一看就是給自己去做的,項羽抓起衣服,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項梁知道項羽這幾年一直在塔石村,也知道他對虞桃兒用情至深,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安慰項羽。
他輕輕的拍了拍項羽的肩膀。
項羽抱著虞桃兒給他做的衣服,熱淚縱橫。他不能接受虞桃兒就這麼死掉!項羽忽然起身,疾步向村西走去。
「籍兒!」項梁喊他。
項羽充耳不聞:他不相信每天在他心裡巧笑嫣然的虞桃兒會死,她說好的要等自己。
項羽來到村西的亂葬崗,四周有很多散落的新墳,那應該是有親友的來安葬的,邊上有一個特別大的土丘,那應該就是老漢說的地方。
項羽找來一把鍬,對著土丘拚命的挖起來。
項梁跟過來,阻止項羽。
「籍兒,這塔石村的慘案已經過去了有些時日,怕是屍骨也腐爛了,你挖它做什麼?逝者已矣,讓他們安息吧!」
項羽一聲不吭,拚命的挖著,挖到底下,開始用手刨。
「桃兒是不會死的!他要親眼驗證!如果桃兒真的死了,她那麼精緻的一個人,怎麼能和眾人混在一起?」
項羽一聲不響的挖著,項梁了結他的脾氣,知道阻止不了他,也找來工具和他一起挖。
幾十具屍首混在一起,惡臭熏天,根本分不清骨肉,只見白骨。
項梁見此情景也欲作嘔。
項羽用鍬一具一具的辨認,直到最後一個。
他面色平靜的說:「叔父,桃兒不在這裡!」
項梁吃驚的看著項羽,這裡面的人早就不成人形,他怎麼確定的?
項羽又開始把這些人往回放,他根據衣服辨認出虞父虞母的屍身,又分別安葬了。
項羽從村西又回到了村東虞家門口。
他猜想,虞桃兒如果外逃,肯定往東面的樹林里走,他也向東走去。
走了很遠,他沒有任何發現。項梁看著已經快黑的天,對項羽說:「籍兒,天黑了,我們明日再來吧!」
項羽不依,他燃起火把,繼續向前搜尋著,忽然,他發現了地上的鐵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