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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韓信

  項羽急匆匆的回家找項梁,不料鄰居告訴他,項梁被官府抓走了,因為犯了官司。

  項羽顧不得其他,趕緊去打問項梁的事。

  項羽得知項梁被拘留在櫟陽縣獄中,他急忙給家人送信,請求項氏家族的人救叔父,自己也急急忙忙趕往櫟陽。

  虞桃兒並不知道項家出事,她還在等著項羽的消息,卻一連十幾日都沒有見到項羽的人。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桃兒有些擔心,不知項羽是有什麼事絆住了。她相信項羽對她說的話,他一向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虞桃兒向子期打聽項羽的行蹤,子期也搖搖頭。

  「我和季布商量著明日要去縣城問問呢!」

  虞桃兒於是提著心過了一日。

  到了傍晚,子期還沒有回來,天上的月亮已經靠西了,他們還是沒有動靜,村子里靜的沒有一點聲音,虞桃兒坐在門口,焦急的等著哥哥。又過去了一會兒,她聽見狗吠聲連成一片,知道是子期回來了,連忙迎上去。

  「項公子離開了!他叔父犯了官司,被押解到櫟陽,項公子也跟著去了!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子期對桃兒說道。

  虞桃兒急聲問道:「那籍哥哥沒事吧?」

  「項公子沒事!」

  虞桃兒的心放了下來。想到他已經離開了,瞬時又覺得整個心空空落落的,她默默的回到了房間。

  項羽每日都會來找她,他們朝夕相伴、形影不離,忽然他就不辭而別,虞桃兒還是很不習慣的。

  項羽在的時候,彈琴是個多餘的、無聊的事,項羽不在,她整日悶聲彈琴,要不就是沒完沒了的織布。

  虞桃兒心想:「籍哥哥這些年的衣服老是不合身,穿一段時間就小的不行。她本來想著給他縫一件新衣服,沒想到他這麼突然的就離開了。」

  虞桃兒想快點把布織好,等項羽回來,她要給他縫衣服。

  季布見她悶悶不樂,總是四處淘一些好東西哄她開心,但桃兒只是開心一陣子,又開始無精打采了。

  村裡的少年照常訓練,子期和季布除了訓練他們,偶爾也認真研讀項羽給他們的兵書,日子平平靜靜、無波無瀾。

  這一日,虞父找到虞桃兒。

  「你祖父在你沒出生的時候,已經和淮陰的韓家許諾,若是出生為女孩,就把你許給他們剛出生的小孫子,你從小戴著的玉佩就是你祖父給你的信物。韓家是韓國王族後代,與我們虞家有些淵源。

  這些年我們與韓家漸漸失去聯絡,但是信物猶在,我們不能失信於人,我打算讓子期去一趟淮陰,去看看韓家的近況,如若他們還記得這樁親事,我們勢必要履行承諾,如若他們無意,我也省去惦念了。」

  虞桃兒面無表情:「爹爹何必多此一舉,過去了這麼多年,韓家一點音信也沒有,怕是人家早就已經婚娶過了。再說,女兒從不想嫁給什麼韓公子,管他是什麼韓國王族,韓國滅國都多少年了,只有你們還記著這些陳年舊事!」

  她一轉身,走進房裡:「爹爹愛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跟我沒有關係,也不用來知會我!反正我是橫豎不會嫁的!」

  咣當,門被關上了。

  虞父氣急敗壞:「你這幾日越發放縱,簡直目無尊卑,罔顧禮儀,看來我是過於嬌縱你了!自古女兒家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虞桃兒的房裡鴉雀無聲,虞父牢騷了一會兒,也便作罷,他悻悻的走了。

  虞桃兒在房裡忽然心煩意亂,她無助的哭了起來,一晃項羽都兩個月沒有音訊了,就算有什麼事,總該跟她交代一聲的。

  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籍哥哥,等你回來,我肯定不理你!」

  虞桃兒在心裡默念道。

  虞子期在虞父的催促下,很快就出發去淮陰了,他去找這位從小和桃兒定親的韓公子。

  這位韓公子名為韓信,和虞桃兒一年出生,他出生的時候韓國已經滅國兩年了,他隨祖父一起逃亡到楚地,當時身為楚國貴族的虞家給予了他們庇護。

  虞桃兒的祖父對韓信的祖父惺惺相惜,定下這門親事。

  后韓家舉家遷往淮陰,兩家漸漸少了來往,雙方老人去世之後,更是幾乎斷絕了往來。

  韓信的父親為秦朝小官,不懂經營,靠逃亡時帶著的祖產過活,因為是貴族,家裡有諸多藏書,韓信從小飽讀詩書,父親更是傾心教授他武藝。

  不料韓信十幾歲的時候,父親花光了祖產,變得窮困潦倒,后一病不起、英年早逝。

  韓信從小在父親的影響下,以貴族公子自居,儘管最值錢的家產就是那把祖傳的劍。

  大家都有些厭惡他不肯腳踏實地,死守貴族架子的樣子,沒人推選他做官,他又不會做買賣謀生,因此貧困潦倒,經常到別人家寄食。

  他曾多次去下鄉南昌亭亭長家蹭飯,足足蹭了幾個月之久。亭長的妻子嫌棄他,於是天還沒亮就起來做飯,早早的把飯吃掉。到了開飯的時候,韓信照舊去了,沒有人給他準備飯食。韓信自然是知道他們的用意,又氣又惱的和他們斷絕了關係。在韓信的意識里,自己是高貴的人,將來也一定會大展宏圖,去他家裡吃飯是抬舉他們。他們幫他,他是感激的,幫他卻不能長久堅持,在韓信看來是小人行徑。

  之後,韓信的生活更加窘迫了,他三餐不繼,無奈只能去河邊釣魚,可就連魚都欺負他,經常一無所獲。在韓信釣魚的地方,有很多婦女在漂洗絲絮。有位漂母看韓信堂堂王孫,竟淪落到如此境地,可憐他,就把飯給韓信吃,一直到漂洗完畢。雖然靠漂母接濟,韓信還是沒有下定決心自食其力,仍舊每天遊手好閒。

  韓信身材高大,成天到處晃蕩,不單是到處晃蕩,還喜歡帶著佩劍晃蕩。帶刀佩劍,本是貴族的特權,不事生產更是貴族的特性,這在淮陰的街市上就顯得格格不入,時間長了,就惹來眾人的厭棄。

  一日,他又佩劍閑逛,一位魯莽少年在眾人的慫恿下,攔路擋住了韓信。對他說:「你雖然個子長的高大,喜歡佩刀劍,內心卻是膽小的。」併當眾侮辱他說:「韓信,你如果不怕死,就刺我,怕死就從我褲襠下爬過去!」

  韓信仔細的打量他,心裡此起彼伏,他從小習武,打死他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打死他肯定要有牢獄之災。就是打傷他,自己也難以在此地繼續生活了。他還有抱負沒有施展,滿腹才華也沒有用武之地,不能在這個人身上葬送自己的前途!

  韓信是落沒的貴族,父親早亡,他無依無靠,自小待人接物拘謹矜持,遇到事情都是躲著走,多少有一些虎落平陽的感覺。雖一直遭冷眼、被欺負,但也沒有這般被侮辱過,韓信有好幾次衝動的想一劍殺了面前的人……他站了很久。

  沒有驚慌、沒有表情、沒有言語,他忍受著奇恥大辱,舍小求大,從少年胯下鑽了過去。

  眾人都恥笑他膽小怕事,韓信拍拍身上的塵土,一言不發的走掉了。

  《孫子•火攻篇》說:「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合與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

  行動不能受情緒的左右,決定動與不動的根本,在於利益。一時的榮辱不是韓信的利益所在,他自視甚高、展望致遠,從小飽讀詩書、熟讀兵法,他的志向在於建功立業,像祖先一樣裂土封侯、獨霸一方。

  眾人都在嘲笑他,指指點點、言語惡劣,韓信不為所動,神態自若,當一個人處在最低點的時候,他的靈魂都是無比強壯的。能忍常人不能忍,才敢為常人不敢為,韓信馬上默念起《孫子•火攻篇》下面的話:「怒可以復喜,慍可以復悅,亡國不可以復存,死者不可以復生……」

  這是上天給他韓信的磨練,他要忍耐、他要忍耐到極點保持冷靜。

  可是沒人懂得韓信的隱忍,這件事添油加醋的在街頭巷尾流傳:那個落魄的王孫從人家胯下鑽過去了!

  人們只要提起韓信就肯定要譏笑一番。

  虞子期一到淮陰,剛一打聽韓信,就聽說了這件事。他當即羞愧不已——大丈夫怎麼能活成那個樣子!

  他想到自己嬌滴滴的妹妹虞桃兒要嫁給這樣的人,更是覺得難以接受。

  他想:「都三餐不繼的人了,家徒四壁、窮困潦倒,自己都養不活了,怎麼養活妻子?再說,妹妹如果嫁給一個如此膽小懦弱的人,別說虞桃兒會不會願意,他首先就不會同意的!」

  虞子期馬上就打算回家,連韓信的面也不想見了。

  「回去就告訴爹爹,韓家的人都找不見了」——子期想著。

  韓信依舊在大街上無所事事的閑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每日都要擦拭自己的劍,身上的衣服雖然舊了,可是也乾淨整潔,他的腰間掛著一枚玉佩。祖父說,那玉佩是他和未婚妻子的信物,待到他鴻鵠展翅的時候,他要去迎娶自己的新娘……

  虞子期歸家之後,告訴虞父韓家早就沒人了,虞父長吁短嘆一陣之後,此事就此作罷。

  虞桃兒本來很擔心這件事,這回終於放下心了,她來問子期。

  「哥哥,韓家的人都去哪了?」

  子期看看桃兒,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了,末了說了一句:「反正你也是不嫁的,這樣挺好!那韓公子窮困潦倒、膽小懦弱,是不會來這裡求親的了,我們不說,這事就這樣了。」

  虞桃兒本以為是韓家人搬走了,沒想到是哥哥向爹爹隱瞞了韓信的存在。

  虞桃兒心有不忍。

  「那哥哥沒有接濟他一下嗎?」

  虞子期斜眼看著桃兒:「大丈夫,頂天立地,自己溫飽都難以維持,還有什麼臉接受別人接濟?再說,他要知道有我們存在,要結親怎麼辦?你不能婦人之仁,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裡外都是不會嫁的,還不如這樣乾脆?」

  虞桃兒默不作聲,她想起今日讀的那句詩。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心裡已經有了項羽,想偕老一生的人也是項羽,縱是韓公子還在,自己也是不會嫁的,背信棄義雖不是君子所為,也是無奈之舉。

  虞桃兒雖心有愧疚,也只能按照子期的安排行事了。但每每想起韓公子,心中總是不安,他若飛黃騰達也好,哪怕是衣食無憂也好,聽說他如此落魄,虞桃兒總覺得虧欠了他。

  「桃兒,項公子對你的心思,大家都能看出來!你什麼也不要想了,他應該也快回來了!」——子期說道。

  虞桃兒一聽項羽,氣不打一處來,她扭頭走掉了。

  「不告而別,又渺無音訊,籍哥哥太過分了!」

  虞桃兒這些日子,特別想念項羽,越是想念,心裡越是怪怨。明明說好的要來提親,就算是叔父的事情事發突然,難道捎個口信很難嗎?

  她氣哄哄的去織布機旁,拿起給項羽做好的衣服,摔了下去。心想:還不回來?這衣服可不要還沒穿就小了?

  她想了想,又開始織起布來:她要再做一件,等籍哥哥回來都試試……

  項羽在櫟陽每日如坐針氈,項家動用所有資源營救項梁,目前已經有了些許眉目。

  項羽擔心叔父,也記掛虞桃兒。他這些年跟隨項梁四處漂泊,兩個男人生活過得粗枝大葉。自從遇見虞桃兒,衣服有人給洗、縫縫補補有人給張羅,日子有了些樣子。現在他忽然一個人了,頓覺度日如年,日子過得如同嚼蠟。而且,走時和桃兒說好的,他要去提親,桃兒那句:「我等著你!」更是讓他心急如焚。

  項家有個親密友人曹咎,他是蘄縣獄掾,已經修書請求櫟陽獄掾司馬欣幫忙,不日就會有結果的。

  項羽就算再著急,也要先顧叔父的身家性命。

  他想起桃兒,想著她如花一般的臉,心裡覺得十分酸楚,從懷裡掏出那根五彩纓線,細細的摩挲起來。

  嘴裡不自覺的哼唱起楚歌來: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天上,明月如鉤,清冷的月光一瀉千里,項羽開始思念他的桃兒:

  縱是錚錚鐵骨、俠肝義膽,此刻也化成柔腸一片。

  如今孤影自憐,寒夜無眠,心裡難過這美人關。

  鐵血柔情,往日溫情點點,夜更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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