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血跡

  晏既走後,有一位觀若不認識的醫官過來,替藺玉覓把了脈,開了藥方。

  今夜受驚,甚至如藺玉覓一般發起高熱的人想必不少,營中集中熬了葯,需要的時候再過去取。

  藺玉覓始終都沒有醒過來,觀若等著人通知她取葯,一直等到了天明。

  周遭都已經被清理過了,只有草叢間的血跡沒法被清理乾淨,和草葉上的露水混在了一起,墜落到了泥地里去。

  到處都是這樣的痕迹。縱然夜襲的人不多,昨夜的傷亡也不會小。

  觀若為藺玉覓領來了葯,開始往回走。清晨的時候藺玉覓終於醒了過來,喝完了那碗葯,她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甚至沒有力氣和心思和觀若說一句話,只有睡眠才能幫助她忘記昨日的恐懼。

  馬車仍然在繼續朝前走,除卻馬車內壁上的一個空洞,還有窗欞上擦洗不掉的血跡,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們應該還是要按照原計劃往河東郡走,可是昨日才遭遇了原因不明的襲擊,晏既難道就絲毫不懷疑這是河東裴家的人做的事么,還是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明白這不過是一場陷害?

  觀若是無從得知的,沒有人會覺得她一個俘虜應該知道這些。

  她只知道昨夜的襲擊之後,今日守在她們周圍的士兵又增加了一倍,原本更在馬車旁的李家僕婦,直接換成了士兵,她就更不要想逃出去了。看來真是要到河東裴家去轉一圈了。

  梁帝東逃,是過河東,過潁川,而後到達薛郡的。

  李家人坐鎮隴西,晏家人所剩不多,應該還在太原。長安是梁朝的都城,晏既攻下了長安,在長安駐守一陣子,掠奪財富,清除異己,這並不算是錯。

  可是到底是錯過了最佳的追擊梁帝的時機了,才讓他一路到達了薛郡,也是他們高家祖籍所在之地,重新建立起了朝廷和秩序。

  晏既去河東郡,是要走和梁帝一樣的路線。河東裴家的人看起來是牆頭草,可是做了這麼多年的牆頭草,只怕這草也要成精了。

  晏既必須有足夠的實力,才能讓河東裴家的人信任和依靠,從而站在他的那一邊,不戰而勝。而後全力攻打由鍾家人鎮守的潁川,再入薛郡。

  不知道他們會在河東裴家停留多久,晏既又要如何才能讓裴沽低頭,讓整個裴家效忠於他。

  不過她最應該擔心的還是她自己。高門大院,想要逃走,既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也可以很容易,只看到時候看守著她們的人是誰了。

  觀若正在沉思,靠在她懷中的藺玉覓動了動,看來是終於醒過來了。

  「你醒了,可覺得好些了?」

  藺玉覓一睜開眼,正好就看見窗欞上的血跡,又嚇得驚叫了一聲,用雙手捂住了眼睛,縮在了觀若懷裡。

  很快馬車之外就有一個士兵斥道:「車上之人何事,保持安靜!」

  觀若抱緊了藺玉覓,忙道:「是妾沒有見識,一下子見到車窗上的血跡,嚇了一跳,驚擾軍爺,是妾的罪過。」

  那士兵沒有再說話。

  藺玉覓在觀若懷中,卻仍在不斷的發著抖,小聲的啜泣起來。

  觀若無法,只能輕聲安慰她,「沒事了,都過去了。將軍又調了兩倍的士兵過來保護我們,不會再發生昨夜這樣的事了。」

  這也只是純然的安慰之語罷了。

  藺玉覓抱著自己的頭,眼淚沒有停下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害怕……那上面有人的血……」

  藺昭容剛剛過世的時候藺玉覓什麼都不怕,敢頂撞晏既,敢反抗得李玄耀寵愛的嚴嬛,不過是因為她也不想再活下去了而已。她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固執的以為那才是解脫。

  可是又許多的日子過去,求生的本能又佔據了她的心,對於死亡的恐懼輕易就能攫住她,調動出她內心深處最害怕的那些情景,擊垮她的理智。

  觀若又望了車窗一眼,乾脆地拔了頭上用以束髮的木簪,將被鮮血所染之處的明紙都捅破了。紙片隨風飄落下去,車窗上再也沒有血跡了。

  夏日的風灌進來,她哄著她,「沒有血跡了,真的沒有了,不信的話你自己看看。」

  藺玉覓起先不肯,觀若再三的鼓勵她,她才抬起了頭,望了車窗一眼。

  她望車窗,觀若卻望著她。她哭的太多,眼睛紅腫,若不是為了這樣生死攸關的事,她又到底年紀小了些,倒是頗有幾分我見猶憐的模樣。

  觀若十二歲的時候進宮,尚且有袁姑姑每日貼身保護著她,女人的妒忌也沒法化作刀劍,直接傷害她,令她頭破血流,或是令她在夜間輾轉反側,憂思成疾。

  可藺玉覓的十二歲,實在比她要艱難的多。車窗上的血跡易除,可濺落進藺玉覓心裡的那些血跡,只能靠她自己了。

  觀若在心裡嘆了口氣,「你還是該堅強些,儘管這樣說其實也很殘忍,可是唯有你自己珍惜自己的性命,剋制自己的恐懼,不然誰也沒法幫你。藥石可以醫身,卻沒法醫心。」

  這些話是同藺玉覓說的,也是同她自己說的。

  昨夜觀若沒有睡,其實也不光是因為藺玉覓的病。她其實也害怕的睡不著,她怕她一做夢,便是夢見那支箭直直地朝著自己射過來的情形。

  這是一瞬間發生的事,不比昭台宮中的事情漫長,可是也足以成為她的夢魘。

  為什麼會這樣巧,僅僅是因為正好那時候藺玉覓開了窗戶么?

  她心裡甚至冒出了一個更可怕的想法來,曾經也有一個人是這樣直直地朝著她射過來一支冷箭的。

  可是這個想法自然也有說不通之處,若真是李玄耀,以他的性情,布置了這樣的事,是一定會要了她的性命的,不會就這樣輕輕放過,也不會折損這麼多李家的士兵與僕婦。

  藺玉覓一直怔怔的看著窗欞,微微發黃的殘紙仍然粘在木框之上,隨著馬車的行動,被微風吹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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