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血親
「噗通——」猗蘭軒內,阿言跪倒,「都是阿言不好,若不是阿言信任芍藥,夫人您的壽禮就不會出問題——」
秦水墨擺擺手,打斷了阿言的話,輕輕道:「在這個權力交織的王府,大家不過都是身不由已。何況——」秦水墨頓了頓道:「她本是王妃的人。」
昨夜雨疾,猗蘭軒院中幾株石榴卻孕出了新的蕾。
四月十五,寧王府與歸德將軍府的婚禮,熱熱鬧鬧敲敲打打,紅火了半個天安城。
當夜,天晴月明,只幾點稀疏的星光掩在月的清暉里。
張玉若在東廂勝逸軒內,卻是坐卧不寧。
邢嬤嬤上前道:「小姐切莫心急,德妃娘娘的意思,那秦無雙嫁入王府本是權宜之計。」
張玉若恨恨道:「我何嘗不明白,哥哥他——」無奈又搖搖頭道:「想我堂堂尚書府,竟被秦府退婚,如今本是嫂嫂的人卻要與我共侍一夫,真是奇恥大辱!」
邢嬤嬤忙將門窗閉緊,慌道:「小姐,低聲些!少爺如今——身體受損,小姐切莫再生事端!」
「秦府悔婚,未來嫂子新嫁,城中風言風語四起,難不成也是我生的事端?」張玉若抓住邢嬤嬤的手道:「嬤嬤,你從小看我長大,我識字,學詩,作對,習武,我不知道父親作何打算,讓我嫁與寧王,可是您瞧他那身子,如今連房也不曾圓,我——」張玉若,動情之處,已是泣不成聲。
邢嬤嬤抹了把淚,拍著張玉若道:「小姐,王爺身子雖單薄,可我看也還是在乎你的。聽聞十天前受了傷,只是將消息死死瞞住。至於——那猗蘭軒和新婚的側妃,王爺也是顧不得的。」
聽到此處,張玉若止了淚,三位王妃都未曾得到王爺眷顧,倒也聊可**,轉頭又問道:「他既受了傷,為何要隱瞞?也不知打緊不打緊。」
邢嬤嬤忙回道:「寧王雖說是閑散王爺,但王府刺客牽連甚廣,且皇上也無追查的意思,聽說連金吾衛也折損了。」
張玉若眼中恨恨道:「根子卻在我們家這位王爺只怕壓根不想追查。」
邢嬤嬤道:「老奴這就不懂了。」
張玉若咬牙:「猗蘭軒那位聽說當夜也在綠竹館,寧王怕是要保全的是那位小賤人!當日宮中真不該只毀了她的手!」
似是呼應張玉若此話,遠遠竟傳來了淙淙琴身,細細聽去竟是一首《風入松》。
卻總彈著「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的第一小節。
「此琴倒非俗物,王府中可有此等奇珍?」張玉若雖滿心怨恨,但這琴音卻穿雲破空,隱有金石之聲,便也捧了盞茶聽著。
「這——」邢嬤嬤回道:「聽方向,在東邊,那猗蘭軒中倒是有把琴。」說完,驚覺失言,邢嬤嬤忙住了口。
「不可能!她那手骨頭全碎了!怎麼可能還彈這些靡靡之音!」張玉若將邢窯燒制的白瓷茶杯重重摜在桌上。「這秦府也奇了怪了,專出倒貼貨,嫁了一個來不夠,又嫁一個,當我寧王正妃是擺設嗎!」
邢嬤嬤聽張玉若說的咬牙切齒,忙跪下回道:「小姐放心,任誰也休想在咱們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咱們的暗線回報,那秦府大小姐只怕比您還見不得猗蘭軒那位,我們隔岸觀火就好。」
張玉若猛然醒悟喃喃道:「是啊,我真是氣糊塗了,秦無雙的火爆脾氣,我們只需添一把風,不怕猗蘭軒不成飛灰。」
四月十六,晴。
邢嬤嬤將渠江薄片下在細膩白凈的茶杯中,將在茶瓶中煮沸了的水,向杯中點注。
張玉若手持著碧玉茶筅在碗內環回擊拂,一時茶葉片片如花瓣般散立,遂就著茶杯飲了一口,卻不看下首站著的秦無雙。
秦無雙穿著大紅撒花襦裙,倒真是有幾分「眉黛奪得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的風采。秦無雙眼見張玉若怠慢,卻也不動怒,只是再次施禮道:「秦無雙給王妃請安!」
張玉若抬頭帶著三分笑道:「呦,是無雙呀,我還當認錯了人呢。快坐——」
秦無雙徑直走到一側凳上坐了,笑道:「哎呀,今日來得急,竟忘了給王妃帶的禮物,你們幾個回去取來。」
「是——」幾個隨來的丫鬟便出去了。
張玉若知她有話,便也將身邊人等支走,只留了邢嬤嬤在旁伺候。
秦無雙卻「騰!」地站起身,沖張玉若道:「張玉若,你也休要如此!若不是你哥哥——你還得尊稱我一聲嫂子!」
張玉若卻也放下茶杯,正色瞧著秦無雙道:「果然將門虎女,氣勢不凡!」
秦無雙卻不與她打機鋒,秀眉一揚:「你可知你哥哥被何人所傷?」
張玉若面如寒霜:「難不成你倒是知道?」
「哼!」秦無雙卻又坐了下去,冷笑道:「枉你整日在這裡擺出王妃的譜,卻不過徒增笑料罷了!」
「你——」張玉若喝道。
「我說秦小姐,你昨日大婚,我們小姐不想與你一般見識,若是無事,還請回吧。」卻是邢嬤嬤說道。
「好!」秦無雙冷笑更甚,「想不到堂堂尚書之女,竟是個窩囊廢!你們怕她,我卻不怕,我終要出了心中這口惡氣!」
「秦小姐——額,不,側夫人,瞧您這意思,竟不是與我家王妃為難?可您這沒來由的一堆話,倒是因何而來呢?」邢嬤嬤按住張玉若,問道。
「因何而來?」秦無雙看著張玉若道:「因你這養在深閨,不敢為兄報仇的大小姐而來!」
張玉若怒喝道:「你說什麼?!」
秦無雙卻毫不畏懼喝道:「我說我未過門的夫君,張家長子,堂堂尚書府,竟不敢向人索仇!我說你寧王正妃竟與仇人整日把酒言歡!我說我自己淪為天安城的笑話,悔婚之人還要嫁入王府,與仇人共侍一夫!」
張玉若氣的手指顫抖:「你莫要潑婦般耍刁,把話給我說清楚!」
秦無雙笑道:「好,明人不做暗事。我就把話說清楚,那猗蘭軒的野種本是我秦府之恥。只可惜上次圍場我未送她歸西。數月前你哥哥閉門不出,我父親多方打聽才知受的是斷子絕孫的暗傷。只是傷於何人卻終是無法求證。日前機緣巧合之下,我終於知道原來你哥哥受傷卻正是在明月山莊。而當日恰好有你很熟悉的一人也在。」
張玉若手攥緊白瓷杯蓋,一動不動。
秦無雙繼續道:「你猜那人是誰,就是我的好妹妹,你眼皮底下猗蘭軒中的側王妃!」
「是她!」張玉若手中杯蓋一震,重重落在茶杯上,一面心思如電,原來如此,那日寧王與她深夜共騎歸來,她渾身疲憊宛若重病,便是那一夜,堂堂尚書府受了奇恥大辱!
「這只是你一面之詞,不足為信!」張玉若半晌說道。
「信不信由得你!」秦無雙冷笑:「只是那野種身側倒有個武功奇高的幫手,但我秦府卻也不是怕事之人!如今有她無我,我只問你一句我要出手,你幫是不幫?」
張玉若終是點了點頭。
「那便好,我可要去猗蘭軒看看我的好妹妹了!王妃貴體安康!」秦無雙說罷竟轉身走了。
張玉若冷笑:「早聽聞她們姊妹不睦,卻不料是個你死我活的架勢。」
「王爺此刻有傷,這幾日斷不會與她圓房,所謂新仇舊恨,就是如此了。不過這秦府小姐火爆脾氣,有她在前,我們倒是少了不少力氣。」邢嬤嬤道。
張玉若目中光華閃動:「只是,倘若哥哥所受之辱,當真與那人有關,我倒是要幫她一把。」
猗蘭軒內,秦無雙卻已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妹妹!」秦無雙已是緊緊擁住秦水墨,「這些天來你可受苦了——」說罷便掏出手帕拭淚,一面又托住秦水墨的雙手急切問道:「只是你這手,可還堪用?」
秦水墨瞧著秦無雙雖無丹鳳眼,眉梢眼角卻也有舅舅的影子,心中一暖道:「無事。」
秦無雙心下納悶,怎麼受了拶夾之刑的手,她竟說「無事」,卻也來不及細想,招呼手下人道:「還不快呈上來!」
立時便有丫鬟將各色禮物呈上,倒是綾羅綢緞珍珠瑪瑙,豐富得很。還有一盤,竟是些九連環、圍棋之類的休閑物件。
秦無雙一邊給秦水墨指著哪樣是她幼時最愛,一面惋惜道:「只是妹妹受了如此重創,以後可去不得圍場狩獵了!」
秦水墨輕輕翻動了幾箇舊物,便停了手回道:「圍場?水墨不曾去過呢。」
秦無雙心中放心,那幾箇舊物不過是自己小時候玩過得,此時又提起圍場,秦水墨也無反應。況且她自稱「秦水墨」,怕是連名字也記不起了,人說秦水墨腦內淤血,失了記憶果然不差。想到此處,秦無雙心下瞭然。
秦無雙撫著秦水墨的肩坐下,嘆道:「姐姐我來了,斷不能再讓你受那東廂勝逸軒的欺負!我們姐妹同心,怕她怎地?」
秦水墨心中溫暖,道:「姐姐切莫因為妹妹而與王妃交惡,姐姐終身幸福才是舅舅的欣慰。」
秦無雙笑道:「提起父親我倒想起了,此次還是多謝妹妹,姐姐才能嫁入這寧王府,做了寧王側妃!」說到「寧王側妃」幾個字時,秦無雙不由自主地語氣重了幾分。
秦無雙又笑道:「瞧我,一來就激動地和妹妹聊起天來了,想來妹妹大病初癒,倒是聒噪了。」
阿言瞧著秦無雙一到來,這猗蘭軒便熱鬧的像過年一般,連秦水墨也氣色好了不少,心裡對這位秦府小姐充滿了感激,忙插話道:「幸好夫人您來了,要不我們家夫人可就悶死在這猗蘭軒了。」
秦無雙打量那几案上置著的鳴香琴,點頭道:「病了的人,勞什子彈那些琴做什麼?出去散散心才好呀!」
阿言又道:「我家夫人被禁足了!」
「阿言!」秦水墨忙說。
「哎呀,自家人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我是你姐姐,五日後回門,我便帶了你出去逛逛,可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這怎麼使得?」秦水墨問道。
秦無雙笑:「有什麼使得使不得?你是我秦府小姐,大婚之後你自己也未曾回門,何人能阻你?我不過只帶你一人,諒她張玉若搬出德妃娘娘也沒道理,你只說想去哪裡,我來安排。」
秦水墨心中一閃:「城東楊庄可有個月老廟?」
秦無雙心中尋思,那楊庄荒僻,途中還有一段崖邊山路,暗暗道:「是你自己尋死,怪不得我了!」嘴上卻笑道:「妹妹說去哪裡,便去那裡,那一路倒是有片桃林,此刻說不定新鮮的桃子倒能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