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情為何物
走到靜柔姐姐住的雲霽殿,才發覺靜的有些異樣。只有幾個宮婢在院內站著,低頭不語。待要進內殿時,采莪攔住了我,低聲道:「還請公主一個人進去。」
我猶豫片刻,卻因為憂心靜柔姐姐,終於心一橫隻身隨采莪走了進去。采蔓輕喚我一聲,似有些擔心,我只用眼神示意她隨機應變,也不知她是否明白。
待走近了才發現,靜柔姐姐披頭散髮地躺在床上,身邊只有日常伺候她的奶母,近身的幾個侍婢都不在跟前。我正要詢問緣由,忽地看到她脖子上有條索狀的紅印子,不覺驚呼了一聲。采莪恨不得拿手捂住我的嘴巴,壓抑著聲調急忙制止道:「請公主小點聲、小點聲。」
我的眼睛發酸,連忙問向她的奶母嬤嬤冬煦:「姐姐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我不忍說下去,只是眼睛看向了內殿的樑上。
冬煦嗚咽道:「奴婢們失職,公主今天突然說午睡不喜旁人打擾,將我們都趕了出來,還是采莪耳朵靈,在窗外路過時聽到有東西倒的聲音,還以為公主撞到哪裡了,誰知道公主竟然想不開,要尋短見。」
我聽罷既心急又疑惑。
「可請太醫看了沒有?姐姐現在身體怎麼樣?看樣子這事也有一兩個時辰了。」
冬煦竟也不再說話,只是低聲抽泣起來。我又看向采莪,她似十分為難,終於還是說道:「剛救下公主時,公主還清醒了一會,直說不要我們說出去。」
我不禁冷笑起來:「到底是公主不讓,還是你們怕被責罰?」
采莪急忙答道:「奴婢們看護不周,是當罰。只是公主此般,卻是為了靳公子,若是此事傳出,只怕王後會重責公主。」
她一提及母后,我倒是慢慢冷靜下來,默默在心裡把這事捋了一下。
「連夫人也不知此事?」我問道。只見冬煦和采莪皆目光閃爍,我心中便有了想法。
猶疑了片刻,采莪還是說出了實情:「一發現這事,冬煦嬤嬤便悄悄去告訴了連夫人,只是夫人氣急,說不管公主了。」
「只有這些?」我不太相信,只覺得哪裡有些奇怪。
這時冬煦嬤嬤說道:「開始連夫人確是這樣說的,末了奴婢要走時,連夫人叮囑奴婢不要聲張,還讓奴婢把公主請來。可為什麼要請公主,夫人並沒有解釋。而後的事,就是采莪去找公主了。」
可是我來了又能做什麼呢?我既不會治病療傷,又無法讓靜柔姐姐得償所願嫁於原曠哥哥呀。我靠著靜柔姐姐坐了下來,用手將她額前的碎發梳理了一下,只見她哼了一聲,緩緩睜開眼,一見是我,又閉上了眼睛。
我見靜柔姐姐應該沒什麼大礙,又是這樣的神情,便不欲多待,起身便想離開。采莪急了,竟不顧規矩拉住我道:「伏依公主留步。我們公主這事,想也瞞不了太久,王後知曉后定會重責公主,只求公主到時跟王后求個情,我們公主才定下姻親,可不能再出什麼事端。」
我疑惑不解,盯著采莪道:「我求情能有什麼份量?如今我都……」我沒有把話說完,如今母后都對我有意見了,我何德何能可為靜柔姐姐求情。
采莪卻接著說道:「公主那日不是散步到了南宮牆的竹林處,碰到了我們公主,這事原本只有公主和身邊的采蔓知道,奴婢相信公主不會說出去。近來我們公主一直在養病,並無什麼異常。只是今天早上,端淑女史突然過來說了半天話,雖未明著說什麼,可言里言外卻是讓我們公主恪守女德,修身養性。待到晌午,就出了這種事。」
我一時語塞,這是什麼話?難不成是在說我向母后告的密?那麼今天喊我過來,豈不是欲蓋彌彰?我可敢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將那天他們竹林私會的事透露半點,既然如此,難道是采蔓背著我告的密?
我心下十分不快,又無從辯解,想了半天還是說了句:「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說著我又轉向看了看靜柔姐姐,心下又生出幾分憐惜。問世間情為何物,昔日多光鮮嬌美的人兒,竟為了靳原曠神魂顛倒,連命也不顧了。
我不再多話,只同靜柔姐姐道了聲別,也不知她是否聽到了,轉身離開了雲霽殿。回到宮中,我長久不語。看著春汐和采蔓,我突然有種深深的孤獨感。往後幾日,傅子實仍按時來請脈問安,我再無興趣聽他講什麼醫藥典故。沉默,只有沉默能讓我心靜一些。
又過了一段時間,父王已能下地走路了。他重拾起荒廢多時的朝政,極少來後宮。佑兒已經會走了,小小的人兒會喊「母母」和「姐姐」,還會說「吃」說「不」。他的每一個成長的瞬間,都讓母后無比的欣喜和欣慰,我既為母后感到開心,又有一種低到塵埃的失落。這種失落日漸縈繞著我,似在我的心上綁了塊鑄鐵,不斷地沉呀沉,甚至讓我忘記了何為快樂。
有時候,我常想,母后一個沒有母家依靠的弱女子,是何以在這宮裡強悍且堅韌地生存下來的,她緣何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這一切,父王到底知曉嗎?我不想再去求證,事實到底怎樣我也不想去關心了。低迷的情緒不時縈繞著我,如古井裡的深水,表面沒有波瀾,內里卻幽深可怕。我不禁有點羨慕出宮的娘親,她是否如出籠的鳥兒,得到了另一種平靜和自由。我時不時浮出想見她一面的念頭,卻不敢把這個想法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