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靈蠱血引
腕口的鮮血漸漸滴滿掌大的瓷碗,蕭臨意封住脈門,重新束了袖口,左手抵在昭聖帝的后胸處,打活數處脈絡,接著重新讓昭聖帝穩穩靠下。
蕭臨意輕輕打開昭聖帝的雙唇,右手端了那盛滿鮮紅血液的瓷碗,一口一口,穩穩地,慢慢地,灌入昭聖帝口中。其間,不時地用真氣疏通昭聖帝胸腹氣脈,碗中的血,緩緩地見了底。
當下,這該是唯一的辦法了吧。
蕭臨意在方才探脈之時,隱隱感覺陛下這病狀,似是與當初自己中毒將好未好的時候略有相似。雖說與那血蠱毒發之時的脈象不同,但畢竟這段時間宮中太醫不知都用了些什麼法子來治,有所不同也是說得過去。
或者,是暗中有人故意為之。
自己當初聽聞陛下突然染病的消息的時候,心中就隱隱有這麼一絲擔憂。十七年前自己便是在宮中中了那血蠱之毒,若源頭未明未斷,說不定,那血蠱還有再現之日,保不準,這次陛下病倒,正是有人暗中作祟。
如今東宮正如日中天,此前自己又依太子之意除掉了身處魅音谷的大皇子南弦,當下是誰心裡認定十拿九穩,等不及便動手了,若是知情,任誰一想,如今這個局面,都是蘇皇后與太子一手操辦的。
只不過這暗中隱情,明中之人,無一人知曉。
且說到底,現在陛下昏迷不醒,旁人看來不一定認為是中毒所致,即便現下自己能救回陛下,任何與血蠱以及十七年前的變故有聯繫之事,還是莫和所有外人提及為好,如今血蠱源頭還未有線索,絕不可打草驚蛇。
再說,就算自己的血解了這病症,陛下所中也不一定就是血蠱呢。自己身上這血,本就已生異,不知會有何奇效。若確定是血蠱所致,只有找到蠱蟲,取中毒者之血特定相誘方可。
一碗血盡,蕭臨意加了清水,稀釋盡了那碗中血跡,一併再次喂入昭聖帝口中。
接著,分別以真氣由昭聖帝的胸前,雙掌,後背打活全身血脈,一時間,昭聖帝全身所沁汗珠更密,蕭臨意不時地探著昭聖帝的脈象,依舊穩穩地為昭聖帝以真氣療撫。
過了一段時間,再次解開右臂護腕,打通脈門,又將滿滿一瓷碗的鮮血餵給昭聖帝,接著繼續活絡昭聖帝全身氣脈,兩經輪轉后,終於微微舒了口氣,束了玄色護腕,重新將昭聖帝的身形恢復平躺狀,自己靜坐一旁閉眼調息,同時靜靜等待著陛下的情況變化。
靜寂之中,約摸過了一個時辰。
突然,昭聖帝的指梢微微動了動。
蕭臨意早已調息完畢,見陛下有所恢復狀,自己方才多多少少懸起的心,終於一安,接著輕輕喚道,「陛下?」
昭聖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似乎從幾天前睡下之後,就再也沒有起身過……不知現下多少人在擔憂,不知這些天朝事可有人打理著,不知現下……是誰在喚自己?
思緒中的一抹光亮漸漸地衝破迷霧籠罩的腦海,昭聖帝終於緩緩張開了眼睛……
視線中,一張回憶中的面容朦朦朧朧地填滿了整個視野,昭聖帝眼中似有光亮躍動,雙唇微微開合,那聲音,虛弱而不清晰,卻能聽出,喚的名字——
「阿珏……」
隨著視野漸漸明朗起來,昭聖帝似是終於發現自己不是已入黃泉,不是阿珏在等著自己,而是就在乾安宮,面前的人……
「珩兒?」
昭聖帝音調突然提了提,雙眼在下一刻完全張開,灼灼閃動,卻在下一瞬間,又黯淡了下去,面容中露出一絲苦笑與自嘲。
「蕭……公子,原來……是你啊……朕沒死,你……救了朕嗎……」
昭聖帝氣息虛弱,雖心中失落,但見到面前之人只有蕭臨意,心中亦是一安。
蕭臨意亦是終於露出舒心安然的微笑,輕聲道,「萬幸,陛下終於醒了。微民不才,著實懸心甚久,如此,終於放下心了。」
「沒想到……蕭公子……竟還懂醫術……」
「略懂一些,現下能用上,實在是巧合,亦是萬幸。陛下此刻很虛弱,請陛下安心靜養吧,不必再花力氣與微民多言了……兩位殿下和朝中大臣都在殿外,微民這就前去知會。」
昭聖帝又張了張嘴,想開口問問自己這病究竟原因為何,但想到幾年來未與外人提起過,雖說這蕭公子不似外人……
終於,昭聖帝還是將話咽了進去。接著隱隱感到自己喉嚨有鹹鹹腥腥的味道,不知這蕭公子用了何種方法救治自己,剛想開口,卻聽蕭臨意忽然極其認真地輕聲囑咐道,
「微民有些話,思來想去,決定給陛下提個醒。依蕭某之見,陛下這病非風寒體虛所致,倒是像……中了暗毒。」
昭聖帝目光一動,這些年一直自是以為年紀漸長,又心病日漸,許是這樣一來垮了身子,卻是從未想過自己會暗中被人下毒……經蕭臨意這麼一說,雖一開始甚覺荒唐,怎會有這種事,但思緒在時空中流轉,不禁亦開始隱隱懷疑起來……如此想著,昭聖帝緩緩轉了眼神,努力地看向蕭臨意。
蕭臨意觀望著陛下的反應,接著道,「在下機緣巧合與江湖醫仙結識,借其靈藥,沒想到真解了陛下之危。然而這靈藥現下已然用盡,待微民繼續與友人相求,再進宮之時,多帶進些。」說著頓了頓,凝重地望向昭聖帝的眼睛,從容而認真地低言道,「蕭某想提醒的是,陛下今後,在飲食上多留心些,但萬萬莫要被人察覺。雖說今後有靈藥為引,暗藏禍心之人此番過後說不準長時間內不會再有動作,但畢竟,不可不防。以及,恕微民直言,陛下現下的情況,依舊並不樂觀。再者……蕭某斗膽猜,此事,或許和十七年前那件事,出自相關之人……」
昭聖帝心緒一動,不禁輕咳兩聲,剛想說些什麼,只聽這殿門外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等了這麼久,殿外的眾人終於再也耐不住,開始焦躁起來,楊右丞走至殿門緊前,不顧侍衛的攔阻,厲聲道,「這都過了一個多時辰之久,只留那陌生之人在陛下身旁,實在讓人不放心!」楊右丞雖之前聽陛下言那蕭公子非常人手段,但畢竟此刻他就是宮外身份不明之人,誰能保證一定不出問題?有此擔憂,亦是人之常情。
太子此刻亦是做憂心狀,「是啊,陛下安危在上,雖說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但終歸我們大家陪在陛下身邊才安心啊!」嘴上這麼說,太子心中卻是在想,那蕭樓主進殿如此之久,莫非真有奇招救回陛下性命?如此,自己今後的計劃豈不是淪為一空了……
旁人擔憂著昭聖帝的命,太子和方太醫的心中,卻在做著相反的盤算。
終於,楊右丞再也等不住,「就算是有死罪,現在老臣也要進這殿門!」說著,徑直走向前去開了殿門,大步走向內殿,接著,方才在內殿之人亦接連急步走了進去。
只聽內殿一聲微弱卻冷厲的話語自屏風後傳出——
「都是誰如此大膽,打擾蕭公子為朕診療!」
眾人見眼前陛下靠身而坐,已然醒來,不由皆大驚,震驚以及驚喜,忙跪地請罪,「上天有靈!天佑陛下!天佑聖淵!望陛下恕微臣(兒臣)(奴才)冒犯不敬之罪!」
雖這所有人皆面露大驚喜之色,心中懸著的巨石終於落了地,心中最覺不可思議的當屬太子和方太醫,那血蠱之毒,竟真的被那蕭臨意給解了?!但現下,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太子忙忙看著昭聖帝,又看向蕭臨意,拱手道,「蕭樓主於聖淵有恩,謝過蕭公子!」
蕭臨意靜立一旁,忙亦拱手溫言道,「略懂醫術,亦甚是巧合,不敢當。」
昭聖帝微微勾了勾嘴角,緩緩道,「都起來吧……」
眾人緩緩起身,躬身面向昭聖帝。
蕭臨意見狀,溫然一笑,「既然陛下已然醒來,調理休養之事,就麻煩太醫了。各位都是這朝中之人,微民一介江湖布衣,身處局外,就不在此混亂身份了,如此,蕭某暫先告辭。」
昭聖帝想留一留蕭臨意,想著可告知他,自己心下想在朝中給予蕭公子官職一事,但現下自己氣息虛弱,不好多言,便微笑點了點頭,應允了。
蕭臨意頷首告辭,有意無意間,從太子身邊經過,眼神中隱隱露出邀功之意,望以後還得太子關照,太子亦不露痕迹地迎上蕭臨意的眼神,唇角微微一勾,瞬間消失,除了蕭臨意,無人發覺。
於是,蕭臨意心中亦會,從容安然地離開了。穿行在殿外各位焦急徘徊的大臣之間,蕭臨意連連頷首微笑,道,「陛下無事了。」大臣們心中漸安,待蕭臨意走遠之後,對其人的印象,漸漸皆留了下來。
這亦是,蕭臨意故意從近處穿行的目的。
乾安宮內,昭聖帝只留了一句話,「蘇愛卿,楊愛卿,國師一事,如此可定,此處不懂之人,由你二人交代吧……朕現下很累……袁襄,方太醫,你們留下就夠了……」
說罷,看向太子不解的神情,昭聖帝向兩位丞相使了使眼色,接著躺下歇了。
小皇子直接回了曦和宮,乾安宮外,二位丞相和太子提及了陛下計劃設國師之位,任蕭樓主為國師一事,當下太子見二位丞相神色篤定,似是早就有所思量,且經此一事,心意已決之狀,最終亦點了點頭。
鳳儀宮內,蘇皇后從太子口中聽聞計劃生變之事,心頭雖一時憤恨,神情扭曲,但畢竟那蕭樓主懷才恰行救主之事,說到底也怨不得人家,只是自己心中詫異得很,怎得這血蠱一次一次失敗,母親所交代的究竟靠不靠譜?
罷了,無論如何,容成那妖女和那大皇子死了,也算是自己那母親確實幫了自己吧。
氣氛凝重之間,蘇皇后終於深深嘆了口氣,緩緩道,「許是天意使然,你父皇命數不該絕於此時吧……如此,靜觀其變吧……看來,逆天而行,非你我能行得通的。年底你加冠之禮,或是鄰邦來朝之事,這大權還是交由你父皇吧……說到底,這皇位早晚都是你的,倒也不必急於這一時。傳國玉璽在不在,亦看天意了。年關這段時間,都莫要再有動作了……」
太子聞言,緩緩點了點頭,「確實……就依母后之意。再者,父皇現今要任命那蕭樓主擔任這聖淵國師,職銜堪比外祖父的丞相之位,兒臣與那蕭樓主相熟,如此看來,倒也是好事。」
蘇皇後點了點頭,那蕭樓主幫著自己的瑀兒除掉了那大皇子是事實,想來是自己人,如此也好。
不過……
「瑀兒啊,聽母后一言,母后總覺得那蕭樓主不知道還隱藏著些什麼,對他,你切記要多留些心思才是。」蘇皇后心中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又補了這一句。
「嗯,兒臣謝母后提醒,確實要防。」
蘇皇後點了點頭,又是一聲沉重的嘆息。
當日,蕭臨意出宮之後,未回千韻樓,直接出了天衡城門,一路向東南方向,穿過溪流幽林,來到一方似是仙人下凡隱居之地,奇花異草間,軒閣亭台,輕煙裊裊。
蕭臨意負手翩步至窗前,見那一襲白衣之人正慵懶地在彎椅之中輕搖,做午後養神之狀,很是自在的模樣,不禁搖頭一笑。
接著,輕輕點足,無聲坐至窗檯,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靠了窗沿,亦閉了細密的長睫,靜靜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