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往事如夢
待回到谷中之時，已是深夜。
谷中依舊有徘徊走動的弟子，幽幽燈火間，映出牽心憂慮之色。
見慕容訣等人回來，數位弟子趕忙前來，詢問是否找到谷主，慕容訣搖了搖頭，嚴肅又溫沉地對各位弟子說道，「辛苦各位忙碌憂心了。現下雖還未找到谷主下落，但谷主身法高強，願能夠逢凶化吉才是。萬一……萬一谷主身有不測……那魅音谷值此變故之際，大家更應齊心合力渡過此關，我慕容訣一定傾力查明兇手，給魅音谷和全天下一個交代！」
眾弟子們聽聞此言，在祈禱與擔憂的神色中，亦皆凝重認真地點了點頭，有弟子發話道，「我們都相信谷主不會有事的！再說，有慕容公子在，咱魅音谷一定可順利度過此劫！」
「嗯，說得對，我們都相信谷主，相信慕容公子！」
餘下弟子亦都點頭同意，慕容訣頷首施禮，「在下亦謝過諸位兄弟信任！夜色已深了，各位緩緩心緒，先休息吧，此後之事，我隨後與檀伯他們一同商議。」
檀凜現下雖是展露著真實的容貌，但夜色深沉，弟子們的心思又都在谷主與慕容訣的身上，便沒有被注意到。
眾人相互低語了幾句，接著又是點了點頭，躬身行禮，相繼離開。
見各位弟子四散開去，不時有遠處弟子前來向他們打探，得到的都是搖頭的回應，漸漸地，亦都回去了，谷中似是又回到了與往常夜間一樣的靜謐與安詳。
「檀伯，現下我們去藏卷樓商議如何？」慕容訣輕言道。
檀凜點了點頭，於是一行五人緩步前往藏卷樓。明明是不遠的路，卻是看不到盡頭一樣漫長。
藏卷樓中，檀凜，檀冰與夏鶯鶯安撫著墨顏緋，相繼落了座，慕容訣最後坐了下來。沉默良久，慕容訣終於先開口道，
「雖說不願相信，但各位恕慕容直言了。」說罷緩了緩，沉聲道，「當下，谷主恐怕已是不在了……」
墨顏緋聞言心頭一顫，雖自己心中也是漸漸開始這麼想，但被慕容訣說出來，心中更是無法接受，紅腫的眼眶中，眼淚又洶湧而出……
檀冰與夏鶯鶯亦不知說些什麼，各自低頭沉默著，輕撫著墨顏緋的肩膀。
檀凜亦是仰頭沉默，抑制住心痛與不甘的淚水，許久，終於轉了轉頭，看向慕容訣。
「慕容賢侄，你繼續說吧……」
慕容訣點了點頭，接著道，
「現下，既然此事已出，那一切亦無需繼續藏下去了。小侄覺得，檀伯當下不如先秘隨檀姑娘與墨姑娘回天衡，於檀府和伯母商議今後如何行事，不管是即刻入宮向陛下陳明此事，還是暫緩透露消息，都看檀府的意思了。畢竟現下若有消息傳出，也暫時會是南谷主身陷江湖紛爭恐遭不測，谷主的身份暫時應該不會很快被人知曉。小侄唯一想強調的一點是，檀伯務必依舊先易容回檀府，商議后再決斷，切不可直接回宮面聖，此等大事，還需多加考量才是，畢竟，京城那邊，不知暗地裡是否潛藏著暗流。」
檀凜點了點頭，「嗯，賢侄考慮的是，我方才也有此想法，既然你說了，那看來如此便是最好的選擇。」
此時墨顏緋終於開了口，低聲認真道，「慕容公子，我思慮良久，決定暫時留在魅音谷中了，一來……一來……我還是想等他的消息……二來，與其回到天衡，不如在這裡幫著大家找出那兇手！」
檀冰與夏鶯鶯一時陷入沉思，慕容訣似是早就想到墨顏緋會有此意，當下溫言道，「墨姑娘，在下能體會姑娘的心思，只是墨姑娘現下不好留在魅音谷的。姑娘本是隨檀少使下江湖辦事，至於個中發生了什麼其他的事，外人一概是不知的。魅音谷生變一事想必不久就會傳出去，且我雖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想來二位姑娘此前是從江湖消息得知檀伯與谷主的身份，才再次前來魅音谷查探的。姑娘若此時留在魅音谷，想必除了讓世人知道姑娘與谷主的關係之外，說不準還會引發有心之人對姑娘與大皇子之間陰謀計劃什麼的聯想，畢竟墨姑娘此前拒絕太子心意，他人不知墨姑娘本心，只會想姑娘此舉定是有意為之，否則為何連太子妃之位都不願去呢？如此一來，不僅對姑娘不利，甚至還會牽連墨府和朱雀大軍。」
墨顏緋聞言，心中漸漸開始多加盤算考量，檀冰當下緩緩點了點頭，道，「是啊緋緋，你現在，還是與我們一同回去吧……回了墨府，緩緩心緒，萬一……會有什麼好消息呢……」
墨顏緋意識到是自己情感過於衝動了，亦點了點頭，「是我唐突了……多謝慕容公子提點，否則可是會出了大事……」
「墨姑娘萬萬莫要客氣……現下墨姑娘，該是最需要我們照顧的……」慕容訣溫聲低言道。
決定了檀凜，檀冰與墨顏緋不日便返京再加計劃一事之後，慕容訣又道，
「南谷主身遇不測的消息，想必很快江湖中就會知曉的。如此一來，前閣主與蕭夫人若是還在這聖淵江湖之中，定會回到谷中來的。這段時間裡，我定傾全力穩定谷中弟子心緒，保魅音谷安穩如常，靜候南毓閣主與蕭夫人。」
眾人皆點了點頭，檀凜嘆了口氣，道，「如此，辛苦慕容賢侄了……」當下看著慕容訣，心中似乎瞬間想到些什麼，這一切，竟然這麼巧的嗎，為何隱隱感覺慕容賢侄似是知道些什麼隱情……但檀凜立馬打消了想有所發問的念頭，現下大家都在，要緊的事，是把接下來的事安排處理好才是。
待無其他異議之後，四人道別後離開了藏卷閣。檀凜於藏卷閣中，再次流出兩行濁淚……
一朝生變，前功盡棄……
十七年後，沒想到卻是以這樣的方式回京嗎……
沒想到，還是要帶著宮中之毒的源頭仍未查明，大皇子身死的消息面見陛下嗎……
檀凜哀痛而不甘地想著，為珩殿下感到哀惋痛惜，為容成皇后感到不甘。
但當下，也只好收拾著行囊，準備明天的行程。
慕容訣將墨顏緋一行三位姑娘送至客房附近，輕聲告辭了。
檀冰與夏鶯鶯自是前來相陪，到了門前，檀冰溫聲道，「緋緋，你也莫要太過悲傷……現下你想說什麼便說出來，我們都陪著你；你若是想一人靜靜，我們也不打擾……」
夏鶯鶯亦點了點頭。
墨顏緋當下終於神情緩和了些，稍稍微笑了笑，望向面前兩位好友，「我本來就打算這晚一個人靜一靜的，你們也都很累了，明天還都要有事情辦，阿冰姐，……鶯鶯妹妹，你們也先歇息吧，謝過鶯鶯遠路來送我……」
「墨姐姐哪兒的話，鶯鶯該多陪陪你的……姐姐若是決定自己緩一緩，那鶯鶯便不打擾姐姐了，姐姐一定寬心些呀……」
墨顏緋點了點頭，當下三人互問了晚安，各自歇去了。
墨顏緋輕合了門，靜靜坐在了當初的那張床邊，回憶從這裡開始的種種，真的像夢境一般……
漸漸地，墨顏緋起身打開後窗，夜的氣息撲面而來的一剎那，回憶亦是洶湧而出……
那晚，自己就是從這後窗探出去，在那遠方高閣之中，與那超塵絕世的身影相識相知，他還說，等自己為他再彈《隱華》……
後來，在自己行路之中命懸一線之際，是他從天而降，那時不知自己心裡有多心安，接著，又是他為自己解毒……
在靈山，聽聞他會一路相陪的欣喜，第一次牽住他的手的激動；在朱雀駐地，和父親道明心意；再到刀劍山莊，他送自己無雙劍，他許給自己最美好的承諾，和那最後深深的一吻……
自己曾數次感覺，一切就像夢一樣，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真實……在刀劍山莊那晚，很怕他從自己眼前離開了之後，就真的永遠消失不見……
今天，當自己終於相信，一切都近在眼前，一切美好的未來都會漸漸到來的時候，卻突然……一切真的成為了一場夢，真的成為了虛無的幻影……
……
不知為何，當下墨顏緋心中依舊懷著那麼一絲絲的期待與希望，不由自主地再次從那相同的後窗探了出去，沿著記憶中的路線，飛身前去那林間高閣。
近了，更近了……
最後的那一絲希翼，終於亦化為虛無。
高閣之中，空空蕩蕩……
是啊，自己明明親眼看著皓影琴被那白衣人帶走的……
此處，本就是連皓影琴都不在的……
墨顏緋終於失聲痛哭……
許久，恍惚著，搖晃著，一路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終於沉沉走回屋內，閉眼軟軟倒在了床上……
這一夜，檀冰亦是無眠。
如果說墨顏緋是經歷盛放后的幻滅，那檀冰是真真實實地一路歷經了十七年父女相離的煎熬……終於真實地見到了父親的這一天，沒想到，變故陡生，前路艱險，未來渺茫……
夏鶯鶯在回去的路上，一路都在想著，自己長這麼大，不管是一起長大的慕容哥哥，還是一直疼愛自己的家人，究竟都藏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
回到自己的住處后，又想著去尋一趟慕容哥哥，但慕容哥哥想必現下很累，自己不願去打擾，可心中實在是滿滿的疑慮，正在糾結著的時候，走到房門前，卻見慕容哥哥正在門邊等候，似是已至多時。
夏鶯鶯一陣驚訝，「慕容哥哥？你……可是有話和我說？」
慕容訣點了點頭，眼神中滿含著鄭重與認真。
「鶯鶯，現下，是時候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如果是我請你幫忙做一件事，你可願相幫？」
夏鶯鶯由驚訝變為疑惑，最後亦轉為凝重，自己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慕容哥哥這樣嚴肅的神情，想必，是要交代自己極其重要的大事。當下，低聲認真道，「慕容哥哥，和鶯鶯就不要這麼客氣了，就算是天大的事，我也會幫你，我們進屋說？」
慕容訣躬身一謝，夏鶯鶯又是連忙相勸。終於，慕容訣開口道，「此事的確是天大的事。方前，我已和夏叔談過了。雖此事艱險，但亦徵得了你父親的同意。我向來信你，現在，只願無論我說了何事，你都不要過於驚訝，因為我說的都是真的。最後，還願你能夠幫忙。」
夏鶯鶯道了慕容哥哥儘管說，接著，二人便於屋內落了座。
隨著慕容訣一句句不可思議之語接連道出，夏鶯鶯神情不斷變換，能夠看出，在極力穩定自己的心緒……
……
不知過了多久，在夏鶯鶯難以置信，亦有些緊張的情緒下，慕容訣終於說完了最後那句話。
「此一去，不管是順利功成身退，還是事發身遇不測，都是完全的未知。如此，你可還願幫這個忙？」
夏鶯鶯心意已決，當下毫無猶豫，甚至有些舒然，輕輕笑了，「此事鶯鶯本就該傾力相助的，就算不是慕容哥哥你來和我說，那傢伙自己來我也不會猶豫的。唉……沒想到我這十幾年來的本事，一派就派上這麼大個用場，我說實話，甚至是有些受寵若驚呢……突然已經躍躍欲試了……慕容哥哥，你們放心，就等著我夏鶯鶯的好消息吧！」
慕容訣亦笑了，溫柔道，「我們鶯鶯果然可靠得很！如此，一應事宜，便在天衡詳加安排。你可要好好聽蕭樓主的話啊……」
「慕容哥哥啊你就放心吧……」
「好，好～那我就靜候你事成，到時我親自去天衡接你回魅音谷，你就是我這谷主的夫人～」
夏鶯鶯聞言歡欣得流了眼淚，一把抱住自己的慕容哥哥，「嗚嗚嗚好……你一定要去接我……話說事情還沒定呢你就自稱谷主了嗎……你們這些人……」
慕容訣亦深深抱著夏鶯鶯，「事情已經定了呀，夫人～就是你呀，認真辦事……對了還有，明天你隨檀伯還有兩位姐姐一同前往天衡，路上，萬事保密，且一定要多多安慰安慰你墨姐姐，畢竟，她承受得亦是太多了……」
「嗯，我知道……慕容哥哥放心……」
許久，二人漸漸分開，道了別，隨著新晨的影子，各自緩緩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