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千謀千韻
回天衡的路上,墨顏緋回想著這幾個月初入江湖的所歷所見,雖心中盈滿了得遇相知相伴之人的欣喜和對未來的幸福期待,卻亦泛著絲絲的落寞,和點點的小情緒。
弦哥哥這個人真是的……
那晚,刀劍山莊的高閣月下,把自己的心緒繚亂之後,就那樣風掠靜水般離開了……雖說留下了一句「天衡等我」的話,第二天自己離開之時,門縫間亦塞了現下手中這張寫了讓人雙頰一溫的魅柔小字「夫人勿念」的字條,但這告別的方式,多多少少讓人覺得心裡空空的,沒準弦哥哥見此狀心裡還得意得很……
而且,當天相互過招之時,擱置兩處的自己先前的雙劍和那赤木劍匣,還要自己尋回來……雖說它們所躺的位置的確是明顯且優雅……就連這種感覺都和那人的風格一致,真是讓人服氣……
「唉……」墨顏緋想之又是嘟嘴輕嘆一聲。
「怎麼,又想南谷主了?」檀冰回頭吃趣地瞟了一眼。
當下墨顏緋與檀冰各騎一匹駿馬,墨顏緋這匹,自然是刀劍山莊送的。
墨顏緋望向檀冰,幽幽道,「是啊……那個傢伙,走得真是輕巧……雖說本來其實好像也……的確沒什麼需要怎麼道別的……」說罷拿食指內側搓了搓額頭。
「唉……你這人啊……」檀冰聞言倒是瞭然了,「原來是自己跟自己較勁呢~想來人家早就把你捧在手心好言好語說了什麼了吧……」
墨顏緋聽此一言,又想到了當時他說的承諾,亦似乎感受到那唇間的溫度一般,抬手觸了觸唇沿。
「而且,還送了你定情信物!這無雙劍,可是當世神兵!」檀冰語意悠揚。
墨顏緋聞言,放下手,羞然一笑,「走啦!我們快回天衡!」
一路倒也順利,二人平平安安抵達了天衡城門之前,進了城去。
同時,亦有一位看似是探子之人,從城門附近離開,向東宮方向而去。
盛夏的天衡,空氣中流動著熱浪,墨府卻在悠悠琴聲的滌盪之下,舒心怡人。
明夫人當下正在府中撫琴。
一曲終了,明夫人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張乖巧靈動,美麗漂亮的笑臉。
「阿娘~」墨顏緋彎腰前探著,頑皮笑道,「看阿娘這麼認真,緋兒實在不忍打擾,便未讓府中之人通報。阿娘這是又譜了新的曲子!盛夏之中一抹清意,甚是高妙!」
說罷,又轉了轉靈動的眼球,神秘道,「阿緋此去江湖遊歷,亦是由感而生一支妙曲,阿娘來聽聽?」
明夫人眼中笑意盈盈,「好,好~剛才這曲就當是為緋兒接風,恭喜你平安回來,想來又長了不少本領見識,那我就來聽聽緋兒這幾月經歷匯成的曲子!」
墨顏緋當初譜那《隱華》的時候,還是在魅音谷初見南谷主一弦驚世之時,那之後又經歷甚多,思及此,墨顏緋閉眼深深回入整段回憶所在之處,在原有韻律中,又添了幾韻。
風華外露卻又不著痕迹,深意內掩卻又絲絲沁出。忽而柔波亂水,弦過無痕。
一曲散盡,明夫人心神遊轉,似是看到靜水之下的幽廣深潭,又似看到霧靄之後的明媚流光,似濃烈,又似內斂,當下沉醉點頭,「此曲,悠靜沉遠,風華暗藏。」說罷緩緩張開眼睛,問道,「可是所見之景,或是所念之人?」明夫人心思細膩,笑容溫和。
墨顏緋低頭深深笑了,「果然逃不過阿娘玲瓏心思……其實,這曲子有名字,喚作《隱華》,便是他取的……」
明夫人聞言眼中漾起明麗的笑意,「緋兒竟遇到了心上人?那是何人?」
「回阿娘,此人您亦是有聽聞的,正是那魅音穀穀主,南弦……」說罷雙頰泛紅,笑意嬌柔。
「竟然是他……」明夫人自是覺得意料之外,但又一思量也是於理有路。此番女兒本就是前去江湖大派,那南谷主音律造詣高絕,想必確有可能與擅音律的女兒有所相識的。只是傳聞南谷主行蹤神秘,性格莫測,的確聯想不到緋兒會和他有更多的交集,但看現下女兒滿臉幸福的樣子,想來甚是彼此相知了……思及此,明夫人神情由起初的驚訝變得溫柔了,「沒想到,那南谷主,竟是緋兒心中認定之人了……那想來,江湖傳聞,只是玄論罷了。這天底下,哪有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之人。」
「其實,傳聞亦是真的……」
看著母親疑惑的神色,墨顏緋雙眼看向遠方,面露欣賞與嚮往,接著道,「弦哥哥武功高強,行走江湖不露真面,行蹤神秘不留身影,這都是真的,且那一弦驚世,當是比傳聞還要驚艷許多。不過,深入接近這個人,卻是那樣真實可靠,那樣謙雅溫柔……雖說……雖說就算是我亦還未見到他面具之下真實的樣子,但分別時他答應我,會來天衡找我,到時,他會摘下面具,真實地出現在我的面前。當初我們因這曲《隱華》相識相知,這一路上又一直保護著我,我相信他,他就是我這一生可傾心相付的人!阿娘,此前我們一起去過阿爹那裡,阿爹亦知曉了此事,如此,女兒把這些話再和娘說完,當是已然完全安心下來啦……今後,女兒心有所屬,有弦哥哥相伴,阿爹阿娘便可放心,不必再牽挂緋兒啦……」
「好,好……說這麼多,我當是全都了解啦……」明夫人聽著女兒如此相熟地稱呼著南弦,緩緩點了點頭,「那阿娘就和緋兒一起等,阿娘也很想見見這傳聞中的未來女婿~」說罷揚眼和藹笑著看向面前的女兒。
墨顏緋當下更是笑得欣然,「那這《隱華》便是此行緋兒帶給娘的禮物,等弦哥哥來的那天,希望阿娘還能見到那皓影琴~」
「好,那娘就等著~」說罷又道,「如此,那今後女兒就身處這江湖中了,也好,省得去了那宮裡呀,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如此說著,似是也想到了宮中曾經的往事,「緋兒此行隨著檀家孩子查案,雖我並未探問所為何事,但也想聽聽,可有結果?」
墨顏緋想到了檀叔叔還活著一事,但當下這是檀家甚至朝中的秘密,稍加思索了一下,搖了搖頭,「唉……事情複雜,暫時還未有結果……」隨即又轉了話頭,道,「不過這一番遊歷結束,緋兒著實長了不少見識,亦學了……和弦哥哥學了不少本事~還有——」說著輕跑前去,拿了那方赤木劍匣,緩緩打開,「還有在刀劍山莊,弦哥哥送我的無雙劍!」
明夫人眼光灼灼,笑得欣慰,「你呀,心裡開始老想著你那位弦哥哥了……」
雙雙欣賞著那神兵,溫馨的氣氛里,時間漸漸過去。
檀冰入城后便即刻進了宮,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還是隱瞞了知曉父親還活著的消息,只道甚為遺憾,當年之事,依舊是毫無線索。
昭聖帝瞭然,內心又是一嘆,似是認命了般,除去繼續叮囑此事接著查探,便再沒多說什麼了。只是,那眼神中,漸漸閃出懷念,悔恨與悲傷的淚光。
檀冰出宮后碰巧遇到太子出行,兩人相互寒暄了幾句,太子道了近日朝中無事,檀冰亦嘆了案情仍無進展,便互道告辭了。
回到玄武司問了問當值事宜,今日娘正好於檀府歇息,於是檀冰亦回了檀府。
「他真的還活著?!」藍月霜聽了女兒的消息,神情一震,那歷經滄桑的雙眼,漸漸紅了。「原來,春日裡墨家侄女和我道似是看見了南谷主來這檀府,緣由便是在此……」
「娘,我進城后便去面見了陛下,將此事暫先隱瞞了。女兒見陛下對當年之事依舊甚是掛懷,竟全然流露於神色中了……女兒想,既然陛下還有叮囑,那我們便奉召繼續查下去吧,待一切水落石出之時,再給陛下一個交代。」
「如此當是極好……」
這天,千韻樓。
頂層偏閣,太子與蕭樓主並立窗前,各執一盞清酒。
「交代於蕭樓主的事,蕭樓主竟是沒有辦到。」太子輕晃著酒杯,嘴角甚是勾起一抹輕嘲之意。
「那蘇公子不是亦沒有辦到嗎?」蕭臨意亦搖了搖酒杯,輕飲一口,偏頭看向太子。
太子聞言表情微微一變,笑意漸收。
蕭臨意又道,「不論是獨孤劍宗,還是黑白無命,看來都不是那位南谷主的對手呢。巧就巧在,那南谷主摻和進來,護了那兩位姑娘。」
「那蕭樓主對南弦此人可有更多了解?」
蕭臨意放下酒杯,目光看向遠處,眼眸深沉。
「南弦此人,江湖最深不可測之人。早間行事,曾有點頭之交,如今來看,倒真是一位有趣的對手。」說罷竟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蕭樓主稱之為對手?」太子漸漸露出玩味好奇之意。
蕭臨意轉頭望向太子,微笑道,「蕭某雖不才,但多少有些虛榮心,俗的來說,爭強好勝罷了。在下輸給了他,他自然便是值得我蕭某關注的對手。」
「那我便是該慶幸自己沒被蕭樓主惦記上了。」太子打趣道。
「蘇公子何來此言。在下到底還是身處江湖,自以為有些手段,不願鎩羽而歸,所以多少心有不甘罷了。現下看來,就算沒有在下,蘇公子的江湖勢力已然深不可測了,蕭某佩服,蕭某還望日後攀蘇公子照拂才是。」說罷拱手行禮。
太子聞言面露笑意,幹了清酒,「那今後還煩需蕭樓主接著稍加照看這個中諸事了。如今天下既定,盛世太平,可不能被雜邪之輩擾了聖淵安定。」
「是,蘇公子心思聖明。」
「對了,南谷主那邊,有消息亦知會知會我。」
「蕭某知曉了。」
太子放下酒杯,上官栩緊跟著隨了去,二人從秘路離開。
此時,蕭臨意身側,一位身著白衣的翩翩公子輕步走來,話語溫潤。
「沒想到太子自己真派人去了。如此看來,我們倒真是小看了太子的實力。」
蕭臨意目光深沉,「近些年黑白無命的行蹤連我都不知道,也不知他是有個什麼因緣際會,竟然能請得動他們。」
白衣公子亦眼神幽邃。「還好二位姑娘有驚無險,不然我們以後要做的事可就變故大了。」語句依舊輕柔。
「此番答應太子除掉檀少使和墨家小姐,本就是不會完成這個任務的。我只不過想趁這個機會除掉那禍心暗藏的獨孤劍宗,讓江湖那邊更穩定些,現下,正是合了我意。再者,我們此番示弱,正好可以緩緩太子那邊。太子生性多疑,手段邪厲,千韻樓若是真把交託的這件大事做成了,想必太子該找我們的麻煩了。」
說罷,蕭臨意隨手收了酒杯,離開窗前,轉身向屋內走去。走著,忽然停下了腳步,稍稍轉回身,沉聲道,
「慕容。」
那喚作慕容的白衣公子微微低頭,「樓主請說。」
「時候快到了,該執行我們的計劃了。」蕭臨意的目光,幽深如海,但亦有光芒閃動。「到時你就回魅音谷,一應事宜,都按說好的辦。還有,辛苦你了。」
白衣公子聞言一笑,「樓主還是這麼客氣,我早就都準備好了,定不負所托。」
蕭臨意當下亦是抬眼一笑,「是啊,屆時,那整個魅音谷,還不都是你的~」
「那但願我慕容訣的名聲能撐得起這個大場子……」
白衣公子,正是慕容訣。
說罷,雙雙會意一笑。
蕭臨意望望遠方,舒然一嘆,「唉,何其有幸,幫手都安排不過來了……」
慕容訣輕輕撇了撇嘴,「你這個人真是……明明這麼欠的樣子,還讓人說不出一句不是……」
蕭臨意帶著得意的神情,繼續轉回身,丟了太子那盞酒杯,將自己那樽又斟滿了好酒,回頭道,「敬未來的慕容谷主~」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盛夏,儘管夜深,世間卻感受不到涼意。
「南弦……這個名字……註定就要成為回憶了……」
深深夜色中,深赤華服的身影,撫著腰間長笛,望向南方,魅然淺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