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秘托靈山
清晨的幽谷，枝梢間傾瀉下溫暖的光瀑，林葉掩映之間，金色的光影斑駁靈動，遠遠近近之處，不時傳來清脆悠揚的鳥鳴，更襯了此間的靜謐安和。
馬車在林間平穩安然地穿行著。
檀冰與千代翼坐在車外，一邊看路，一邊不時壞笑著偏耳聽聽車裡面的動靜，如此，漸漸心生熟絡，閑聊起來。
「南谷主平時出行，都如此一般常乘馬車嗎？在我印象里，南谷主行蹤神秘莫測，倒是不知也會如此講究排場的。」檀冰先發了話。
千代翼聞言笑了，「檀姑娘所聽傳聞確是不假的，就算是在下的印象里，谷主乘馬車出行這也就是第二次，此前那次，是三年前刀劍山莊蕭莊主六十壽辰的時候，谷主前去為老莊主賀壽。」說罷又搖搖頭頗有感慨道，「江湖皆傳谷主行蹤詭秘莫測，不食人間煙火，這前半句的確不假，但谷主這個人啊，我算是了解得比較透的，私底下跟人調侃打趣得很，性子也隨和，雖說骨子裡的確是總擺出一副孤高傲氣的模樣，天性使然，也甚好。」語落似乎又多想了些什麼，檀冰倒是沒有發覺，望了望前方，亦是感慨道，
「這段時間相處我也多多少少感覺到了，南谷主這個人，性格行止上的確是個妙人。話說回來……」檀冰又是稍稍回頭打趣了一眼，用吃趣的眼神望向千代翼，「我那緋緋妹妹倒是看著和南谷主很合得來~」
千代翼聽了此語亦是雙眼靈靈閃動，輕輕道，「檀姑娘也是這麼覺得吧~讓在下說啊，這感覺上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般！依我看，谷主肯定對墨小姐有意思……不過墨小姐身居皇城墨府，是大將軍家的千金，又如此漂亮多才，不知道谷主有沒有這個福氣呀~」
檀冰聞言笑了，「以我對緋緋這丫頭心性的了解，當下已和南谷主多日相識，心裡怕是早就想跟著南谷主留在魅音谷了。她雖在都城長大，但和城裡大戶人家的女兒不一樣，不願在深閨里安樂一輩子就算了，倒是心繫這江湖之大，想自在闖蕩一番。」
千代翼深深點了點頭，「墨小姐果然像傳聞所說，甚是心性瀟洒。此番你二人前來歷經這些事，認識了我們，不知是否亦是天意如此……」隨即舒了口氣道，「那便順其自然咯！」
檀冰也隨著點了點頭。靜了稍許，接著問道，「那千代大哥又是何時來這魅音谷的呢，也和谷中大多數人一樣，於千絕閣時就在了嗎？」
千代翼聞言搖了搖頭，眼裡卻閃出更為振奮的，充滿回憶的目光。
「在下本是來自夷山北域一獵戶人家，家住山中，種田打獵，自給自足，本已足夠快活。然在下自小痴迷武學，常于山間舞刀，由於沒有高人指導，亦無典籍可閱，一直以來只是自行領悟。七年前谷主出行遊歷，偶然歷經在下住處，見在下對刀法甚有覺悟，便當即提出與在下切磋切磋。實不相瞞，那時我見谷主如此年少之態，又戴著個面具故作神秘，很是不屑，便想著露一手自己對刀法的研習領悟，殺殺面前這傢伙的威風，完全忘了自己不過也是個輕狂少年。」
說及此，千代翼低頭又搖了搖，慚愧笑道，「當時我拋了把刀過去，沒想到那傢伙接過後看了看，又丟給了我，接著隨手拾了一根籬枝，便作接戰狀。我當時甚是不快，手起刀落招招揮了開去，竟均被眼前那人輕巧避開。雖說在下並未受過指點，但一直自覺自己的刀法甚妙，不該是此種情狀，便出手更為凌厲，哪知，剛剛沒過幾招，面前那少年憑一根枝條就打掉了我的刀，枝尖直抵在下咽喉。在下當即震驚不已，忙拱手施禮拜請賜教，那少年說江湖中有神刀門，我愛好刀法，可去神刀門拜師。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只覺得與面前之人一見如故，便問其是何人，可否入同一門下，那人卻說自己門中不習刀法。我見他刀法甚是高妙，執意不信，那人見我如此這般心性，終於同意帶我出山。家裡人知我性格，道是有朋相邀，且可出去修習真功夫，了我心中之願，便也同意了我離開，我於是便離開夷山，隨行前往了魅音谷，這才知，身旁那少年雖年方十七，但已然是那魅音谷的谷主，且功法武藝高深莫測。在下自詡是個性情中人，想到拜其為師亦未嘗不可，被谷主回絕了，只道我們可如兄弟一般，我可在谷內擇會刀的前輩切磋，谷內典籍亦可自行翻閱，在下當即謝過谷主大恩，那以後，便跟隨了谷主了……」
說罷笑笑，「唉，沒想到一說就說了這麼多，在下實在是內心激動……在下這輩子能遇谷主指點，習得如今這身手，實是三生有幸啊……」
檀冰一直靜靜聽著，眼神亦隨著那段回憶流轉閃動，當下亦很是神往道，「聽來確是一段佳話，如此，我與二位似是又親近許多。千代大哥亦不必自稱在下了，你我之間，便就這樣交談吧。」
千代翼聞言忙道，「如此，那我便當姑娘是熟人，今後相處，彼此不必拘謹。」
「千代大哥客氣了。」檀冰會意一笑。
說著，只見前方逐漸明亮開闊，已然是到了這幽林盡頭，靈山腳下了。
千代翼又前行了些許，停了馬車，道，「谷主，墨姑娘，靈山到了。」
車內，南弦聞言掀了簾幕，微笑先請了墨顏緋下了車，隨後緊接著輕身落地。
眼前這靈山派的景象，雖說亦是在山中，但與魅音谷的風格自是不同。
同樣幽邃神秘的格調里，魅音谷深林掩映亭台樓閣，多的是優雅；靈山蒼木葳蕤建築小巧，多的是精緻。
再加上靈山派以機關暗器為絕，此景甚是相稱。
南弦自袖間拿出一物，想必是靈山派墨夷掌門的信物，遞予了門前弟子，過了不久，便有一位捋著蒼蒼長須，身著寬袍卻步伐輕矯的前輩，和藹著走來。
南弦與千代翼走向前去，拱手施禮，「叨擾墨夷前輩了。」
墨顏緋與檀冰隨即亦施了一禮。
靈山派老掌門墨夷修，已是古稀之年，依舊神氣上佳，有仙風道骨之氣。
墨夷掌門忙忙抬了南弦的手，道，「不知南公子遠道而來，老夫有失遠迎啊……」隨即轉頭看向檀冰與墨顏緋這邊，探道，「這二位姑娘是？」
檀冰上前拱手言道，「見過墨夷掌門。在下是玄武司少司使檀冰，奉命前來查探些許事件，事前未有知會，前來打擾，甚是抱歉。身旁這位是朱雀軍墨將軍的女兒，與在下一同前來。」
語罷墨顏緋輕輕上前，禮貌拱手，「小女亦見過墨夷掌門。」
墨夷修又撫了撫長須，眯眼笑道，「不打擾不打擾，既是朝中來使，老夫更是有失相迎，二位切莫對老夫如此客氣啦……江湖之人遵朝廷吩咐，護聖淵聖平，實乃分內之事。」說罷亦以禮相敬。
南弦頷首言道，「墨夷前輩，在下與二位姑娘本不是同路前來，恰巧在路上遇見二位遭遇變故，二位姑娘所駕馬匹走失，這才順了路。因此前在魅音谷在下已與二位姑娘熟識，這廂大家都是熟人，各位皆不必見外。說到此前發生之事，那黑白無命竟出現在靈山附近，在下提醒墨夷前輩稍加提防。」
墨夷修低思稍刻，想來是未覺門中有所異樣，道，「好，如此，謝過南公子了。此行各位都無恙吧？」說著，發現了墨顏緋頸處似有受傷，露出擔憂的神色。
南弦笑言回道，「墨夷前輩放心，無礙。再說，有本公子在，想來也是無事的。」
墨夷前輩點頭笑著拍了拍南弦的肩，「是啊是啊，南公子出面，這世上哪兒還有解決不了的事情。」隨即作了邀請狀，一行人便抬步前去，靈山派弟子隨後安置了馬車。
「在下還是去此前來過的地方稍候，我與千代前去，不必麻煩墨夷前輩和門內弟子了。二位來使有要事和前輩打探，在下之事，等前輩空閑了，再去找您。」南弦說罷，與千代翼先行告辭，轉身之前，望向墨顏緋，墨顏緋亦正偏了頭去，一時四目相對，南弦溫柔一笑，輕身離去。
檀冰於是拱手行禮，「如此，叨擾墨夷掌門了。」
墨夷修溫和笑著，「二位來使，那這邊請。」
「緋緋，你也一起來吧~」檀冰這次叫著墨顏緋，墨顏緋頷首會意，一同前去了迎客堂。
落了座，墨夷修請了茶，若有所思道，「二位來使此番到達此地，想必還是為了十七年前發生的事吧。」
檀冰與墨顏緋謝了墨夷掌門的好茶，靜靜點了點頭。
「老夫猜就是了。多年前那樁大事，竟至此仍無眉目，依老夫來看，必是有事件主謀，藏得極深吶……只是前檀司首竟然在當天查案同時失蹤，這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檀少使與令堂多年來辛苦了……」
檀冰道了謝，「那靈山這邊可有什麼線索？」
墨夷修搖了搖頭，這麼多年，自己多少也掛懷這件大事，只是確實毫無頭緒。
互相問候了家中，又談了江湖諸事，已至晌午，檀冰與墨顏緋告了辭，談到於此地歇息一日，墨夷修自是笑著答應了，本來亦是打算留二位來使緩解緩解奔波勞頓的，墨夷修當然不知檀冰此行向來在夜裡有所查探。
午後的陽光溫柔地流動，漸漸漫上了一方涼亭的石階，漫上了長椅，漫上墨夷老前輩雪白的眉梢。
墨夷修漸漸睜了雙眼，懶懶打了個哈欠。
「前輩看來是睡得極好~」
墨夷修老來有神的眼睛眨了眨，見南弦竟已自行坐在桌前，斟了自己私藏的好酒，正在舉杯品嘗。
「你這傢伙，怎麼如此沒大沒小的！趁老夫看不見，盜我珍藏的仙釀！」墨夷修騰地一下子坐起來，完全不像是七十歲高齡的樣子，頗像個頑童。
「您不一直自詡老來更似年少嗎？再說，得在下一品，可是這酒的福氣。」南弦竟不看墨夷老前輩，繼續低著長睫，指梢拈著酒盞，細細品味。
墨夷修似是慣了南弦這心性，無奈嘆了口氣，亦坐至桌旁，舉了斟好的酒，嘬了一口，容光煥發。
「你這小子，當年老夫前腳剛離開千絕閣，後腳就聽南閣主直接把家當交給你了，你還改了個名字，魅音谷，倒是和你這面具風格氣質很是相稱。還有我就是不明白，你怎麼偏偏非要把臉遮起來，南閣主英俊倜儻，蕭夫人人間絕美，想來南公子相貌定是俊若天人吶……」
南弦放了杯盞，笑了笑，「謝墨夷前輩如此高贊了，在下樂意，您當如何？」
墨夷修聞言語塞，張一嘴閉一嘴地望向南弦。
南弦又是吃趣一笑，隨後漸漸轉為認真的神情，道，「在下此舉，是有意為之，這多年來在下數次來訪，前輩也多多少少知曉的。」
墨夷修聽聞此，也便收了閑興，點點頭道，「老夫與南公子一家都是自家人，南公子深謀遠慮，心計大事，有什麼老夫能幫得上忙的，直說便是。公子此番前來，可是打探南蒼之事?」
南弦點了點頭，施了一禮，「這多年來，辛苦墨夷前輩一直幫忙探視著雲蒼與寧原的消息了。南蒼諸國，以這兩國為首，掌握這兩國動向，則聖淵南疆無憂。」
「南公子說得極是。現下，寧原那邊，我多年前派了可靠之人，憑著一手高絕的奇門遁甲造詣，現下已穩定跟隨在了寧原少主身旁。唉，把他派去我可是心疼了好些時日呢……」
「前輩座下能人高手輩出，在下佩服，如此，實在多謝前輩了。」南弦拱手。
「南公子快快免禮，老夫就是逞逞嘴舌之快，再說，習了本事，本就是要這樣才能派上用場嘛。」墨夷修趕忙相勸。
南弦收了雙手，眼神看向遠方，「墨夷前輩性格豁達，心繫大事，為聖淵長遠計，正需要您這樣的人啊……」
墨夷修此番忙忙慚愧施禮，「老夫雖不知公子與國事之間有何牽扯，但身為聖淵子民，既能盡一份力，老夫義不容辭。寧原之事暫已穩定，雲蒼那邊，老夫還需觀望，有消息便知會南公子。只是，唉，雖說南公子當世翹楚無需老夫多嘴挂念，但還是提醒公子萬萬小心吶……」
「謝過墨夷前輩，如此，南蒼之事，便多多拜託前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