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其人可信
微妙的氣氛里,墨顏緋臉頰紅紅的,耳梢紅紅的,此間這色彩,久褪不去。
南弦依舊溫柔微笑著看她,在墨顏緋的心裡似乎歷經了地老天荒一般久。終於,南弦起了身,輕輕撫了撫墨顏緋的頭,掀了簾幕,輕輕落下車去。
千代翼與檀冰此時正從遠處回來,想來是醒了以後,在這附近尋了一遭,看能否找到來時的馬。
不過看當下這情形,是無所收穫了。
這邊千代翼輕步前來,道,「谷主,我與檀少使在周遭尋了一圈,看來二位姑娘的馬匹是找不回來了。也罷,如此隨緣去吧。不過在這附近卻是找了些味道不錯的野果,我們剛吃了不少,這些帶回來給墨姑娘……啊,還有谷主你~」說著抬手遞了包好的果子,「咱這兒帶了水,我早前先給檀少使拿過了,墨姑娘那邊……」說罷抬眼,竟是滿臉打趣。
南弦手一抬,提了那野果,雙眼微眯斜看著千代翼,「不用你提醒!倒是你……在我面前,一口一個檀少使叫的,我聽著都替你彆扭。你就別掩飾了~」
這二人一來一往,千代翼睜大了眼睛,嘆道,「谷主啊,話說回來,咱這也確實是……太明顯了吧……」
「我本就打算不日前往靈山,再說,駕這馬車來本就是我為了舒服,能有車坐,何必自尋勞累呢。咱魅音谷這點排面還是有的。」南弦抬頭作傲嬌狀。
千代翼頷首瞭然,漸漸收了玩笑的神情,認真起來。
「谷主,話說,這黑白無命竟出現在此地取二位姑娘性命,看來那能請得動這二位的背後之人,竟是已然性急,且真打算做絕到底了。」
南弦的眼神此時亦變得幽邃。
「黑白無命常年禍害江湖,早就該殺,這次事發著實意外,等下次再見,我必誅之。只是,雖之前也有過擔憂,不然我們也不必如此行動。沒想到除了蕭樓主,他竟真另外聯絡了他人,且找的竟是黑白無命。我倒是低估他了。」
千代翼也陷入思慮,道,「谷主,那二位姑娘此行……」
「雖說以當下這情形,黑白無命再出手的可能性不大,但既已決定,現下便按計劃繼續吧。」
「好。」千代翼點了點頭。
此時,另一邊,墨顏緋身體恢復,現下正掀了車簾,打算下來。
「緋緋,你呀,就先在裡面休息吧。」檀冰見狀,止了墨顏緋的動作。
「是啊墨姑娘,此地離靈山已然不遠,姑娘便在車中休息吧,等到了墨夷掌門那裡,再下來走動也不遲。」千代翼也前來相勸。
見墨顏緋遲疑,檀冰言道,「千代兄已經和我說了現下的情況,南谷主他們此來正是有計劃前往靈山,恰巧與我們遇見了,亦多虧了南谷主來得及時,咱才幸以得救。既然是巧,那我們便與南谷主一齊前往吧。再說,這次我們的馬是找不回來了。」
「既然如此,那檀姑娘也快上車吧,我與谷主來駕車。」千代翼笑言。
檀冰聽聞此言,露出為難的神色,道,「我這性子,實在是……不習慣乘坐馬車,我還是留在外面駕車吧。」
於是,此間。
墨顏緋正探身向外,檀冰與千代翼僵立於車前,南弦於一旁雲淡風輕地掂著果子。
微妙的場景。
見一時間無人動彈,南弦輕輕向車前走了幾步,旋身一探,從墨顏緋掀著的簾下飄入車中,端坐於正後,眼神依舊悠悠地看著手中的野果,伴著閑適的語調道,「千代,那就你與檀少使駕車,我們坐裡面~」
墨顏緋瞬間僵住,望向南弦。
千代翼先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即偏頭向檀冰使了個眼色,檀冰亦從自己那雙不知這是何情況的眼神中回緩過來,會意一笑,帶著看熱鬧的神情走向墨顏緋身前,道,「你便和南谷主一同乘車吧。」說罷挑了墨顏緋手中的簾幕,那方雅簾立時遮了下去。
墨顏緋眼前就這樣一黑,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身後的南弦拉了衣袖,坐回了馬車上。
南弦當下亦和墨顏緋使了個眼色,挑向車外。
墨顏緋一邊平復自己的心情,一邊也有所會意地羞澀一笑,點了點頭。
車外,千代翼與檀冰分坐一邊,揚了喝聲,駿馬蹋塵而去。
墨顏緋一時身坐不穩,向後倒間,被南弦右手一把拉向身側,亦靠了車后。
「來,先喝點水~」
南弦遞上了一樽雅緻的長形白瓷壺。
墨顏緋當下正不知所措,於是順手接了,閉眼喝了起來,順便輕輕平復心緒。
不多時,竟然全喝光了。
南弦又遞上了乾淨的果子,「還我水壺~」
墨顏緋只見自己雙手之中的白瓷壺被兩隻修長的指梢夾了去,接著被填上了兩粒泛紅的野果。
墨顏緋開始一手一個前後搓來搓去。
南弦收了水壺,右手隨意搭在腿間,左手支了下頜,透過面具,偏頭看她。
墨顏緋終於漸漸平靜了心跳,開口了。
「弦哥哥……不會是你們一直在暗中保護著我們吧?」
南弦笑了笑,道,「我們此行的確是打算前往靈山辦些要事,正巧遇上你們遭遇黑白無命,順手救了。」接著眼神轉而嚴肅起來,「此番你們出事,定是有幕後主使。想必是有人,不希望你們查出當年的秘密。」
墨顏緋亦轉入思索,「如此看來,當年之事,定是有隱情了。」想著自己也沒有什麼思路,墨顏緋當下卻是舒了一口氣道,「總之,托南谷主的福,知曉了檀伯伯還活著,那這事件,該是早晚會有個水落石出的。十七年前那時候我還沒出生,阿冰姐就已經父女相離,朝中又發生那樣的事……唉……聽傳聞說,當年大皇子雖只有七歲,但天資聰慧不凡,甚是驚才絕艷,小小年紀文習武才,驚為天人,不想竟橫遭禍事。如今,雖傳言說是中毒失蹤,下落不明,但知情人道是早已不在人世了。這些,我也多是聽我爹說的,我爹至今提及此事,都甚是痛惜。」
南弦聽聞此話,眼神微微動了動,接著換了個姿勢,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看向很遠的地方,亦是嘆道,「皇城兇險,一著不慎,便會被有心人算計了去,落得身死形滅。可正是如此,那天衡皇都,更需要那些有遠見和膽識,能明辨是非,心懷天下之人,如此,方可令皇權無恙,山河長安。」
墨顏緋自當初魅音谷前觀得皓影驚世,還是第一次再見南弦如此站於至高之處的形象,一時心緒翻湧,如歷江海。
「罷了。」墨顏緋將視線從遠處收回來,吁了一口氣道,「這朝堂之事,我還是盡量離遠些好。我現在就只願一生不負於心,即便不轟轟烈烈萬眾矚目,亦要讓自己看得起自己才是。此外,便是墨府,和爹爹的朱雀軍,皆如現在一樣,靜可安然,動可護這聖淵太平。」
南弦聞言似有所思,「你既已知現下玄武司這情形,倘若檀府牽涉其中,你亦難以遠離呢?」
「那便收了前話,不負於心便是。」
墨顏緋毫無猶豫。
南弦此間,深海般的目光里,有光影閃動。
一時靜默。
「對啦,弦哥哥,此行是有什麼重要的事,竟需要你和千代少俠親自前去呢?魅音谷若要派人,亦是極其方便的吧?」墨顏緋轉換了話題。
南弦聞言自然回道,「我們既親自前來,自是有很重要的事。本來我也可以不必自己來,但當下慕容有其他要事不在此地,我便來了~」
「慕容?可是皮皮口中的慕容哥哥?」墨顏緋拾起記憶。
南弦此前已知曉皮皮是墨顏緋對夏鶯鶯的稱呼,笑了笑,「嗯,是,他叫慕容訣,小我兩歲,我們從小在魅音谷一起長大。慕容一家本是中原有名樂師家族,心地超塵,不問世事,雖只願一生相伴琴曲足矣,然總為世俗之人所累。當年家父遊歷中原,自詡音律造詣不凡,前去拜訪慕容家前輩,竟相互引以為知己。後來家父建立千絕閣,便於閣中置了世外雅處,以此相請,慕容前輩甚是欣於世間可有此一隅,便舉家遷至千絕閣,與高山流水相伴。慕容他亦是對樂律頗有領悟,再加上天生上乘的武學天賦,便自小隨我一同修習功法,現今慕容是我身邊最可靠的人,日後,有機會你會見到他的。」說罷又以頗為自嘆不如的語氣道,「那傢伙也是好福氣,自小就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唉,這我竟是真真比不上的。你別看平時那皮皮很是頑劣,實際上有一身好本事呢,比起阿緋你啊,或許也不差~」
墨顏緋聽了這麼多,隨著南弦的話語一時對傳聞中的前閣主頗加敬仰,一時又嘆這魅音谷氛圍著實人間仙境,聽至最後,才知之前皮皮所說自己與慕容哥哥青梅竹馬的話的確句句不假,當下慚愧莫及,「啊……如此看來以後我得跟皮皮賠不是了……還得多和人家學習學習本事才是啊……話說……皮皮原名叫什麼呀,之前她道夏鶯鶯這個名字是隨她性格后改的……」
「她呀,最初的名字其實也差不多,喚作瑩瑩。」
墨顏緋點頭瞭然,那亦是個符合她模樣性格的名字呢。
這世間很多人的名字,確是名如其人。
聊了這麼久,墨顏緋這回終於突然想到了自己這麼多次與南谷主閑談,那一直有種隱隱熟悉的微妙感覺是什麼,只是每逢見面就一直急急陷於話題中,竟從未提起過。
現下,思緒至此,此間亦是一片安靜,於是輕輕道,「弦哥哥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和一個人有些許相似呢,儘是一樣的好聽,好比那韻律一般,剛剛好皆甚是絕妙……」
南弦聞言漸起了興味,「哦?你說的,該不會是千韻樓的那位吧?」
墨顏緋訝異道,「你們認識?」忽而轉念一想,也自然地笑了,「也是,像你們這樣的高人,雖說一在江湖,二在皇城,但私下裡認識亦是不足為奇的。出城之前我們去過千韻樓,當時看那蕭樓主自製的手函,說實話甚感做作。不過見其人後,著實亦是叫人直嘆不凡了。」
南弦聞此言倒是更具興緻了,瞟眼問道,「如此,你看我又是如何?」
墨顏緋不假思索地拱手回答,「南谷主世外高人,驚才絕艷,又通情達理,行事甚是有趣……妙人,妙人!」這時才發覺手中竟一直握著那兩個果子……當下咬了幾口~
「嗯,好吃!」
「不過,既然你們認識,那位蕭樓主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南弦微微一笑,眼神似是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千韻樓蕭樓主,是可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