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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其人之道

  若說此時神情最為震動的,便是檀冰。

  她猛然回頭望向那被稱為「檀叔」的老師傅,目光瑩瑩閃動。

  檀老師傅察覺到檀冰的視線,先是露出疑惑之色,隨後釋出瞭然的笑容,神色平靜地解釋道,「檀姑娘莫非是把老朽當作家裡人了……老朽雖也姓檀,但和檀姑娘一脈並無關係。老朽本就是這江湖中人,與前閣主相識,早年便在千絕閣擔任管事了。檀姑娘與令尊未見多年,老朽也願姑娘家人早日能夠團聚啊……」

  檀冰自知那老師傅並不是父親的模樣,低頭輕輕道,「是檀冰失態了,檀伯伯見諒……」說著,眼眶終於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一滴淚珠無聲落地,墨顏緋撫肩安慰。

  檀冰抬頭看向天空,眨了眨眼,袖口一甩,恢復了往常的形容,微笑道,「沒事了。」

  那廂盛雲秋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前去,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地上狼狽不堪的獨孤烈,隨後緩緩蹲下,笑得亦是沉重,「獨孤老兄,害人之心不可有啊,搬起石頭還不是砸死了自己。我神刀門十幾號弟子的命,就拿你來還吧……」

  獨孤烈痛苦地看向盛雲秋,眼珠又轉向南弦離去的方向,嘴唇微動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漸漸眼神黯淡下去,作聽天由命之狀。

  「本座竟有些不忍見獨孤兄此番難受的模樣了,如此,便送你一程吧。」

  說罷,用力扭住獨孤烈的脖頸,獨孤烈無力地掙扎幾下,便一動不動了。

  盛雲秋起身長嘆,吩咐道,「既然遇難弟子的遺體已被安排帶回神刀門,餘下之人便隨本座前往獨孤劍宗,將這份大禮送給他們吧。」

  言罷,弟子們押了那獨孤旭三人,此三人皆被勁繩捆綁,嘴塞麻布,痛苦得反抗不得,任人擺布;再抬了獨孤烈的屍體,隨令前往獨孤劍宗。

  盛雲秋向魅音谷眾人施禮道別:

  「此前誤會,還望貴谷主海涵。此間之事,多謝魅音谷相助了,日後還望彼此交好,在下告辭。」

  眾人亦施禮相送。

  此不多時,另一方帶遇害弟子回神刀門的一路,元晟左掌中的獨孤令紋路卻漸漸消失了,只是再無人發覺罷了。

  夏鶯鶯終於長吁一口氣,幽幽且得意道,「就說了不要來找我魅音谷的麻煩,不會有好東西吃的~話說回來啊……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谷主身手,以前總覺得是賣弄玄虛,現在倒真是覺得厲害極了,啊啊啊……就是能不能再多點兒人氣兒啊,別總白鬼一樣飄來飄去的。」

  眾人笑而不語。

  夏鶯鶯這才突然想起了自己出來想問的要事,碎步走向千代翼,甜甜笑著發問,「千代叔!慕容哥哥有沒有和你一起回來?上次就是你倆一起回來的,這麼久你們總是大蛇見首不見尾的。」說罷滴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是期待。

  千代翼想來是不願與她再計較稱呼之事了,卻也沒好氣兒地撇嘴道,「沒有,這次他沒跟我一同來。怎麼,小小年紀開始單相思了?」

  夏鶯鶯面露幽怨,「我就是在相思慕容哥哥呢……他肯定也在想我的……」

  檀老師傅聽罷面露慈祥的笑容,隨後趁這機會請了檀冰與墨顏緋道,「天色不早了,二位來使先到谷中歇息吧。」說罷躬身引路。

  千代翼道了告辭,亦趁機連忙帶走了夏鶯鶯。

  天色的確越發晚了,老師傅安排好了檀冰與墨顏緋的住處,道了明日與南谷主見面之事,便告辭了。

  只是,在離開的路上,不時轉身回望,眼光瑩瑩。

  檀冰與墨顏緋互道了早些休息,便各自回至自己屋內。

  墨顏緋閉眼回想了今日發生的種種,似真似幻。

  林中遇險為真,南谷主曇花一現卻似幻。

  自己這十七年多的時光里,雖一直身處天衡,但自詡天生麗質且博學多才;天衡城大,時常在城中闖蕩,亦是因此長了不少傳聞。那些傳聞,此前自己只當七分真另有三分是虛的,今日親眼見得南弦出手,竟是比那傳聞更要讓人驚艷幾分。

  當下睜了眼看向窗外,入夏的氣息撲面而來,夜色幽幽,輕撫人心。

  墨顏緋當下心生絲許任性的想法,從內反鎖了門,飛身從窗而出,伴著幽幽月色,融身於魅音谷深處。

  夜色漸深,襯得這魅音谷氛圍更加深不可測。

  墨顏緋隱了身形不著痕迹地徜徉于山谷,感受這神秘的風華。

  不知不覺間,伴著深林高木,行至一處高閣,閣頂一間雅亭,亭間一把長琴。

  月色之下,沐光流華。

  見四下無人,便點足提氣,自樹梢飄身落入亭中。

  那琴置於案幾正中,白木質地,雕了複雜而雅緻的紋路,引以血色之弦,溢血色流蘇,這皓影琴,好一尊優雅的殺器,正如南弦其人。

  墨顏緋輕輕靜然而坐,漸閉雙眼,與此同時,指尖緩緩臨於赤弦之上。

  便是此間這幅圖景:

  斜高髮結之中的馬尾隨風輕揚,赤衣在白紗的掩映下卻更顯明惑可人,光華灼灼,兩雙纖纖玉手在血色琴弦中躍動,傾世一曲,天籟悠揚。

  罷了,只聽自亭后響起清脆有力的拍手之聲。

  墨顏緋驚然起身回望,沐身於月色之中的身影滿滿映入雙眼。

  鬢旁長垂的發梢隨著向後披散的秀美長發迎風而動,月光下銀質面具的紋路光華流轉;

  一襲綉有優雅金色紋路的白色寬袍輕輕微動,金紋腰帶於腰間束了白衣,白色長靴依舊纖塵不染;

  是印象中的身影,身形修長,比例絕妙的身影。

  來人正是南弦,透過面具,微笑看她。

  幽幽月下,輕風蟲鳴。

  墨顏緋手心沁出點點汗意,臉頰微微發燙,卻仍不露痕迹地調整了心緒,優雅美麗的面容當下神色如常,施以歉意的笑容,「打擾南谷主了,小女私下擅自在谷中跑動,若是壞了規矩,萬望原諒。只是未有人強調不可,此地亦未設禁制,按道理,小女此舉無可厚非,嗯,無可厚非。」

  南弦聞言一笑,想這姑娘的話甚是句句在理,亦作歉意狀,「該說抱歉的是在下才是。在下打擾墨姑娘譜曲的思緒了。」

  是那印象中醇沉優雅的聲音,此間又更添了一絲溫柔。

  此語罷了,墨顏緋望向南弦,竟然能自然地對上那面具之下的視線。現下的南谷主,卻與傳聞及此前那孤高神秘的形象有所不同,雖說氣質還是那個氣質,但此時卻更多了一些親切,著實微妙。

  「南谷主萬萬不要如此說。」墨顏緋內心多少有些受不起的,「再說,我也已經譜完了。」

  語落才驚覺竟然直說了「我」字,正要有所糾正,南弦看來已然捕捉到了墨顏緋小小的慌張與歉意,笑了,「在下覺得與墨姑娘一見如故,你我閑聊,墨姑娘大可不必見外。話說,你這一曲甚是高妙,喚作何名?」

  墨顏緋當下喜色外露,「得南谷主高贊,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啊……此曲是我此間此時方才想出,現下並未取名字……」

  南弦當下認真思量,旋即道,「此曲意境高遠,風華外露卻又不著痕迹,深意內掩卻又絲絲沁出,不如,就叫《隱華》吧。」

  墨顏緋亦認真品味,笑意盈盈,「好,就叫《隱華》~」

  此間二人皆露出笑容,卻是才發現,一直都在站著。

  南弦輕身前來於案幾之旁落了座,亦抬手請墨顏緋入座,墨顏緋原本想告辭離開,見南谷主此意,內心竟有一絲歡喜,行了一禮便於另一旁坐下,望向南弦。

  即便是戴著面具,竟也是那樣勾人心魄地好看。

  「墨姑娘在都城甚是出名,在下也略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如傳聞一般。」

  墨顏緋雖說已聽人誇慣了,但卻是頭一次被江湖中的神仙人物如此說,當下拿右手食指內側搓了搓額頭,作慚愧狀。

  南弦見此更添了興緻,打趣道,「墨姑娘孤身一人在谷中跑動,現下是應我之邀留在此地,你不怕我圖謀不軌?」

  墨顏緋聞言即刻作認真狀,低頭拱手回言:「南谷主氣度高雅,品行高潔,自然不是那樣的人……」墨顏緋下一句「您就別拿我打趣了」還未說出口,就被打斷。

  「嗯,墨姑娘說得極是。」南弦微笑,很受意地點頭。

  墨顏緋此刻卻是無言了,這位南谷主著實是和印象中太不一樣了。

  這廂南弦又道,「墨姑娘是朱雀軍墨大將軍的千金,當下正是待嫁之年,在下聽聞你竟連太子妃都不願當,太子如今正將弱冠之年,英俊有為,一來你二人郎才女貌,二來嫁入宮中地位尊貴,你卻是為何不去呢?」

  墨顏緋聞言先是睜大雙眼露出不可思議之色,堂堂不食人間煙火的南谷主竟然談起這種事來輕車熟路,隨後轉念一想也是,南谷主也是人,而且據傳聞當下二十有四,早就已是娶妻生子的年紀了,想些這個也正常,再說了,自己天生麗質甚是有名,保不準在江湖也有自己的名人傳聞呢。

  於是嘆了口氣,幽幽回道,「郎才女貌是不假,太子妃地位尊貴更不假……只是我自由慣了,想到宮中深閣,著實不是我憧憬的感覺。我若是真的喜歡太子殿下,入宮也未嘗不可,殿下人雖好,可於我而言並無感覺。人人皆道我生在福中不知福,我也不知此番任性下去將來會怎樣,但沒有遇到對的人,我定是無法勉強的。」

  說罷慚愧一笑,自己當真是好大的面子,把自己抬這麼高。不過思緒又回來,墨顏緋抬頭問向南弦,「那南谷主你呢?可有紅顏知己陪伴,攜手江湖?」

  南弦方才聽著墨顏緋的話,思緒深沉,眼神幽邃間似有光華閃動,不著痕迹地,含了讚歎與驚艷之意。此間被反問,也面向月色輕輕說道,「在下亦是,未曾遇到能攜手相伴一生之人。」

  一時無言,二人的思緒都漸漸飄遠,卻感覺微妙地相互走近。

  墨顏緋又回想了這日間發生的樁樁件件,嘆了道,「話說回來,果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啊,就算是獨孤烈那樣的頂尖高手,竟然也會被武功遠遠不及之人不留痕迹地取走令牌,留了證據……」

  南弦卻立馬回道,「那防人之心更不可無,就算是極小的疏忽,都會把命搭進去。命沒了,什麼都沒了。」

  墨顏緋覺察這話中另有所指,望向南弦,南弦接著道,「雖說獨孤烈那老傢伙現下是罪有應得,但那掌門令確實並未被元晟拿到。」說罷轉頭看向墨顏緋,笑道,「那是我偷的~」

  墨顏緋又是睜大了雙眼,甚是不可思議。不過如此也解釋了之前自己心存的疑惑,當時就感覺獨孤烈見到令牌那表情甚是不對,只不過盛雲秋一時衝動殺了過去,獨孤烈接著起意殺向南弦,當下是再難辯解什麼了。

  南弦把玩著袖口,甚是委屈道,「在下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墨顏緋瞬覺無話可說的並不是這個,

  「堂堂南大谷主竟然去偷東西,哈哈……」說罷笑得開心,「偷得好!」並給出讚許的手勢,「如此看來南谷主果真是萬事掌握在股掌之間啊,倒是我們此行前來,還麻煩了千代少俠前來保護。」

  「不麻煩,你們把獨孤旭引來得正好,我還愁怎麼請獨孤烈那老傢伙過來呢,正好綁了他兒子。你們倒是幫了我的忙。」

  墨顏緋眼珠轉動,怎麼感覺這話聽起來不對勁呢,感情這南谷主早就知道自己一行是個誘餌?當下眼神發出詰問,南弦則眼神十分無辜,道,「你們這不是好端端的安全無事嗎……在下為保萬無一失,特意把千代都派去了……」緊接著眼神漸漸嚴肅,「這獨孤老賊禍心暗藏已久,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除了他,總不能師出無名。只是恰逢神刀門這場變故,著實是代價太大了些……」

  又提到神刀門,墨顏緋突然想到了另一個疑惑的地方,「那既然令牌是你偷的,為何元晟少俠的手上會出現紋路印記呢?」

  南弦聞言微笑著自袖間拿出一瓶藥水,神秘言道,「這可是我魅音谷極為隱秘的東西。若是用力將有稜角紋路之物壓入死人皮膚,再灑了這藥劑,即便人死有一段時日,亦會現出紋路長時間施壓導致的於紅痕迹。我差人尋機會在屍體抬至魅音谷的路上動了手腳,只不過這藥效無法持續太久,現下那掌中印記當是已然褪去了。」南弦收了藥瓶,又言道,「不過無妨,大勢已定。此物的存在只有我魅音谷內極為隱秘之人知曉,且存量極少,想來平時誰道都是無用,非常之時卻可用作奇招。」

  墨顏緋瞭然,暗嘆南谷主好手段。不過,「那南谷主你……不介意和我說及此事嗎?」

  「我相信姑娘不是外人。」

  墨顏緋這才想起,與南谷主相見不過才是今日之事,雖說確是一見如故,但……

  「南谷主……話說……我們很熟嗎?」

  「你覺得我們現在還不熟嗎?」

  墨顏緋又是拿右手食指內側搓了搓額頭,內心似是有所感觸,問道,「南谷主平日里,也是這樣和人聊天嗎?」

  南弦眼神看向遠處,像是翻閱了很多事情,終於道,「要說是,也對。只是我也希望,以後能常有人與我這樣聊天。」說罷頭又轉向墨顏緋。

  此時,墨顏緋突然見到視線前方有淡黃色的人影向自己房間的方向跳動,「皮皮?!」

  南弦眼神中充滿不解。

  墨顏緋連忙道,「就是夏鶯鶯,我見她口齒伶俐又個性頑皮,便叫了她這個名字,她看起來很是喜歡呢!既然皮皮來找我,那在下便告辭了。今日與南谷主聊得甚是投機,若有機會再向谷主請教一二!」說罷起身施禮告辭。

  南弦點了點頭,於墨顏緋身後留了一句極為好聽的聲音,

  「改日聽姑娘再彈《隱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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