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弦驚聖淵
當時,檀冰與墨顏緋二人前腳剛離開神刀門,神刀門門主便接到了門內生變的消息,算算時間,也該是後腳就到了。
門主盛雲秋親自帶了十幾名弟子前來,同時,亦抬來了此前在魅音谷附近遇害的十多位神刀門弟子的屍體。盛門主神情悲憤,那死去弟子的慘狀著實讓人心驚膽戰,其中就有盛門主最得意的大弟子元晟,竟是身中數處致命傷而死,想必曾是為了保護同門。
當下,千代翼作回谷中請人之狀,輕身撤入谷中。
魅音谷前,此時只留了檀冰,墨顏緋和夏鶯鶯三人,夏鶯鶯以不解的神情頻頻前探。
「盛門主,又見面了,檀某聽聞神刀門變故,逝者已矣,望盛門主節哀。我二人當前恰好行至這魅音谷,有我玄武司的人在,這江湖裡,亦定能相助查明真相,血債血償。」檀冰心情沉重。
此前檀冰墨顏緋二人查案歷經神刀門,盛門主看來是信得過這二位朝中之人,回道,「如此,望檀少使定要秉公評斷!」
檀冰拱手施禮,「盛門主,方才魅音谷的千代兄弟想必已經前去知會谷內,您也稍等片刻。檀某現下有一不情之請,不知盛門主可否……」
盛雲秋處世經驗豐富,當下瞭然檀冰的意思,閉眼長思道,「我門內弟子的死因本座已看過了,殺招無章無法,卻是分分致命,乃武功高絕之人所為。不是本座有意針對,只是事發之地就離這魅音谷不遠,谷中高手如雲江湖人盡皆知,本座不得不有所懷疑。這多年來魅音谷勢大,雖說看起來不犯不爭,可私下是否早已藏了殺心也未可知。檀少使若是想再加查探,就請便吧……」
檀冰再次頷首施禮。
隨後前往陳列屍體之處,仔細查看,墨顏緋與夏鶯鶯立於稍遠一旁觀望,此時夏鶯鶯早已收了方才的頑劣,亦是面露同情與怒色。
不多久,只見檀冰查看了元晟的左掌之時,似是發覺了什麼異樣,露出不解之色,隨即又淺淺地搖了搖頭,待將全部弟子屍體查遍,起身一嘆,「暫且是沒有察覺有何明顯線索。」
墨顏緋自是捕捉到了檀冰那一瞬間的神色,加上最後這句沒有確定的話,想來內有隱情。不多時,谷中便出來了一位老師傅,看來是魅音谷管事,另帶了幾名谷內弟子,卻沒見千代翼的身影。
那老師傅雖面容年邁,但從身板體態卻能看出年輕時也是身段高挑的習武之人,當下穩健前來,步伐從容。待走近了,恭敬言道,「盛門主遠道而來奔波辛苦了,老朽已聽聞盛門主是為門中變故前來要說法,在此先致以哀悼了。老朽代魅音谷賠個罪,此變雖與我谷中弟子無關,但確確實實發生在魅音谷不遠處,我魅音谷定會還各位真相的。」
「好,我就等這真相!」盛雲秋悲怒言道,右手狠力握緊了腰間刀柄。「倒是你們南谷主為何遲遲不肯前來?出此等大事,我盛某要親自與南谷主會上一會!」
「盛門主稍安,谷主想必此間正在查明此事。」老師傅又施一禮,面向四周道,「各位且先隨老朽移步谷中,彼此暫作等候吧。」
檀冰與墨顏緋相視點點頭,盛門主等人亦提了刀意,凌厲前身而去;老師傅鞠身引路,谷中弟子留後協助打點,幾行人便到了距谷口不遠處的會客亭暫歇,亭內已然備了清酒清茶。此間,那老師傅用不留痕迹的眼角餘光不時掠向檀冰幾眼,檀冰自是毫無察覺。
這稍候間各位又詳談分析了些許來龍去脈,神刀門一行人是去刀劍山莊購置兵器,就在返程途經魅音谷的路上橫遭變故。江湖路上不時有來往之人,事情發生便驚動了神刀門外探,速速將消息帶回門中,盛門主聞訊當即動身前來,收置了弟子遺體,前來魅音谷。弟子遇害確切之時尚難確定,因行的是江湖偏路,官府自是管不著,只是江湖腳客看了,將事情傳了開去。不說此附近距其他門派尚遠,就算有行跡江湖者,也難有如此手段。傳聞獨孤宗主正閉關問劍,弟子當下無外事亦於宗門修習,並未出入江湖;神刀門之內必不可能自斷臂膀,種種所指,竟是皆在此間此地。
如此談著,不想已過了大半晌,墨顏緋剛想提及水雲絲一事,卻見盛門主起身詰問道,「魅音谷怎得當我等是前來散心嗎?還需我神刀門候到幾時?」
「散心以後常來便是,現下正值收刀論劍之時。」
忽然一句醇沉又清揚的優雅聲音魅然而至,伴著翩然降於亭前檐下的白色華衣身影,又是一語極為好聽的聲音謙雅響起:
「煩需盛門主候到此時了。南某慚愧。」
眾人視線所至,魅音穀穀主南弦,正踏風而落,負手微微傾身施禮。
雖身陷紅塵紛雜,亦靜綻絕世風華。
雖面戴銀質面具,卻讓人感覺那張臉亦氣質如斯,栩栩如真。
那銀質地純華,線條明暗有度,雕飾高雅超塵,已然與那鬢旁長垂的發梢,向後披散的長發,和寬袖飄逸的白色華袍渾然一體。
袍內華帶束腰,白靴點地不染纖塵,身形修長,比例絕妙。
此間,正如天神下凡一般踏塵而至。
與墨顏緋的印象和幻想重疊。
眾人不由皆露暗嘆之色,只有夏鶯鶯暗地撇嘴。
盛雲秋重新落了座,看向南弦,「願南谷主不枉我等久候!」
南弦歉然施禮,「貴門變故,在下深表痛心。」接著,面具下那看透世事的深邃雙眼不留痕迹地掃過亭間,頷首道,「在下亦見過二位來使。當下,不知各位可已有線索?」
墨顏緋聞言,沉穩起身行了一禮,「見過南谷主。」隨後於腰間拿出一物,致向此間各位,「方才小女剛想提及此事。實不相瞞,小女與檀少使前來此地途中,曾於附近幽林遇襲,幸得谷中少俠相救。那蒙面刺客身手高強,我等拼盡全力才只留得此物,據說,此乃獨孤家族衣料,水雲絲。」
「不錯,」檀冰起身補充道,「如此看來,這附近竟是潛藏著獨孤劍宗的人。檀某是玄武司之人,自是就事論事,絕不偏倚。雖我二人亦不解為何遭遇獨孤劍宗殺手,但絕不確定這獨孤劍宗與神刀門弟子遇害一事是否存在關聯。」
「好個獨孤老賊!這若不是被二位姐姐抓到線索,他真當自己天高皇帝遠了不成!」夏鶯鶯口無遮攔,正義憤填膺。
眾人聽聞此間轉折,不禁有所思量。雖說獨孤宗主稱是閉關,傳聞畢竟是傳聞,誰又知曉那方最近有何動作?盛雲秋也是明理之人,當下語氣有所緩和,「不是本座不信,只是僅憑二位姑娘手中這一塊布料,不論何事,都著實是難以讓人信服。」
「在下倒是在附近遇到了幾位有趣的人,觀之出身不凡,甚是欣賞,便將他們請來谷中做客了。當下之事,或許這幾位有很多話可以說呢。」說罷隨意倚靠了一方亭柱,輕輕揮了揮手,幾位谷中弟子帶了三個蒙面黑衣人前來,為首的那位身著黑色披風。這三人步履疲軟,想來是被封了穴道。
墨顏緋與檀冰見了,心中一震,這不就是在林中伏擊她們之人!當下即刻暗嘆南谷主真是雷厲風行,甚是好手段。
盛雲秋面露疑色,觀望南弦此舉何意。
南弦此時左手又是一抬,為首之人蒙面被解下,盛雲秋面色一變,別人可能不認得,這許多年自己和江湖人士打交道,這獨孤宗主的兒子獨孤旭他可是認得的。
「魅音谷抓我等前來有何居心!」那獨孤旭現下滿面無辜的怒色。
「那你等這副扮相又是有何居心?」南弦挑了挑下頜,饒有興趣地看向他。
說罷不等獨孤旭回答,南弦轉頭,「墨姑娘手中之物可否借在下一用?」那張被面具遮住的臉看不見神色,墨顏緋只覺這聲音舒心悠轉,竟能撥亂自己心緒,當下趕忙調整,回了淺淺又大方的笑意,將水雲絲交予前來的弟子。
那弟子前去將碎片和獨孤旭衣袍比對,紋路缺口,竟是分毫不差。
獨孤旭想來未曾料到有此等疏忽,當下自驚大意,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檀冰與墨顏緋。
盛雲秋把一切看在眼裡,已然清楚了襲擊二位來使的兇手,「如此便解決了一事,那我門中弟子遇害又當如何說?」
南弦此時目光更為凝重了些,露出慰撫的眼神,於袖間拿出一物,遞向盛雲秋。
盛雲秋接過,那是一方紋飾精巧的純玉掛牌,正刻「獨孤」,背刻一個「烈」字,乃獨孤劍宗宗主獨孤烈貼身之物。
「盛門主,此物乃是在下暗查所得,說起來,貴門大弟子留了話給您。」
聽南弦話中之意,又看了看那玉令之形狀,檀冰忽有所悟,「這獨孤掌門信物的痕迹,確是留在了遇害的大弟子元晟左掌之中。」
聽罷盛雲秋親去查驗,果真,那獨一無二的紋樣,斑斑點點間印在了那張左掌之心。只是盛雲秋心中掠過一絲疑惑,自己此前,竟是沒發現嗎?
事已至此,盛雲秋心中疑雲漸散,怒意漸起,握緊了手中玉牌,青筋漸露。
南弦輕行前來,嘆了口氣,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幽幽道,「盛門主,這位客人,在下也已請來了,門主可願移步谷外雲池附近,再候些時辰?」
盛雲秋閉眼長息,「如此極好,當下各派之人到得快齊了,正好把這事解決得徹徹底底!」說罷先行安排了門中弟子將遇難兄弟們的遺體運回神刀門,魅音谷亦差人相助。
幾行人隨行前去雲池。
那廂,獨孤烈怒火中燒憂心如焚,狠狠將紙箋揉碎,拿了被一同留下的獨孤旭玉佩,前往約定地點。
「申時未至,汝子不保。」
雖說此行前去破了自己閉關之傳言,但一來兒子性命攸關,二來想到自己此前行事穩秘,和那南弦見了大不了各執一詞,能奈自己何?
未時末,獨孤烈,盛雲秋,南弦三派之主,與一應人士齊聚雲池。
獨孤烈一眼看到被綁押著的獨孤旭,正露出聽天由命的表情,雖心感不妙,但看似朝中來使的二位姑娘安然無恙,當下凜然言道,「南谷主,這是何意?」
南弦旋身至獨孤烈身前,負手偏頭回問:「獨孤宗主問我何意?」
「你假意閉關,暗中於我魅音谷附近殺害神刀門弟子並嫁禍於我,一來損了神刀門一應弟子,弱盛門主勢氣;二來藉機挑起盛門主與我之間的矛盾,傷我魅音谷;」
獨孤烈欲插話,南弦絲毫不給餘地,繼續道,
「獨孤宗主禍心暗藏已久,甚至想暗害朝中來使,借朝廷之手削我魅音谷,您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如今一有人證,二有物證,這賬,就先請盛門主和你清算吧!」
說罷,盛雲秋投來一物,正是那掌門令。獨孤烈接到,瞬間驚異,又似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有所了悟,但卻沒有機會多想了,「我弟子元晟死前特以此物知會於我,竟是你這老賊!」隨著盛雲秋的怒聲,殺氣已至。
同一時間,獨孤烈迅然拔劍以極快劍意刺向南弦心前,當是想著以自己多年修為,未必不能與這位保不準只是故弄玄虛的南弦一戰。
南弦立時目色如刀,於毫釐之間點足向後,飄去如疾風。
面具之下彎起一絲笑意,「盛門主,暫且交給在下會他一會!」
獨孤劍意凌厲狠颯,相隔甚遠竟可池中飛水,林中削木,實乃劍意之至高;南弦白衣如電,竟是避之從容,連髮絲都未被波及一毫。
如此一進一退,踏木飛檐,漸至高遠,竟至谷中。
眾習武之人驚艷於這等強者對決,隨二人身影亦至谷前。
突然,只聽山間驚世一弦琴音飄起,眾鳥紛飛,餘聲如漣漪擴散,弦弦震心。
「皓影琴!」
千代翼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此處,墨顏緋正眼神灼灼,聽聞此句,當下更是心緒翻湧,這便是傳聞中的皓影琴之音!
此中,南弦正持琴一把,立於亭台高閣之間;
對面,獨孤烈劍鋒寒凜,對峙于山腰高木之側。
皓影琴,琴身白木,引以血色之弦,此間正逸七分殺氣,三分邪氣。
「獨孤宗主,別來無恙啊~」南弦悠然隨性。
「囂張小輩!」
霎時間,南弦主動出招,蘊內力於弦意,弦弦與劍氣相接,鏗鏗之間,綠葉破碎,四散紛飛;十數招后,忽而一轉惑心之音,獨孤烈劍招漸亂,南弦又起殺意,透了劍氣之隙直擊獨孤烈前胸;弦弦撥去,獨孤烈揮劍難承弦意之力,終於被一道利弦擊脫手去,當下南弦飛身一掌直落獨孤烈心口,獨孤烈口吐鮮血,於高處直跌撞地,竟幾乎七竅出血,再無起身之力。
南弦依舊華衣飄飄,旋身踏風而降,長發飛舞,翩穩持琴而落。
「你內力已廢,餘下該如何處置,便看盛門主的意思了。」
南弦長睫一低,悠然一笑,向谷中那位老師傅道,
「檀叔,這後續之事,還勞煩您來安排了。」
說罷傾身施以一禮,翩然一轉,踏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