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余丹妮，還有彭北北

  尹方寒如期把第二版項目建議書交了上去。沒多久，Carol就接到了梅雪的電話，「恭喜，蘇總決定把這個DD項目交給你們。」

  梅雪用后槽牙把「蘇總」這兩個字咬的重重的，似乎在著重強調這個決定並不公平理智，跟她本人毫不相干。

  Carol掛掉電話，心情舒暢的在辦公室里扭著胖胖的腰身，不甚靈活地轉了兩個圈。她思索片刻，讓助理馬上把尹方寒叫到房間。

  「尹方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銀湖的項目賣掉了？」

  「YES！Congratulations!」 Carol英文的嗓門比中文更加洪亮。

  尹方寒剛看到Carol眉飛色舞的樣子，心裡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可是昨天才剛交的項目書，今天銀湖就正式拍板，速度還是快的讓人出乎意料。

  「尹方寒，我要表揚你在客戶關係上取得的巨大進步。第一次你能通過自己的關係找到項目機會，我實在很驚喜……」 Carol見尹方寒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疑惑的問，「你怎麼了？」

  「老闆，這個項目能交給別人做嗎？」

  「那怎麼行，人家指名要你帶項目。」

  「可我想不通為什麼找我。」

  其實Carol比尹方寒更加想不通，但她從不浪費時間在無用的猜測上。她只管專心抓住這次機會，以及這次機會背後更大的生意。於是她笑著接過話來：「你是M&B所有項目經理里最聰明和有想法的，有什麼想不通的？」

  尹方寒不禁又想起蘇旭單獨見她說的那一番話。

  圓桌會議上她的精彩發言？鬼才相信。倫敦球場的一面之緣？蘇旭說的語焉不詳，她聽的一頭霧水。

  尹方寒今年三十歲，早就過了過了看言情小說的年齡，絕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蘇旭對她產生了什麼特殊的想法。

  團隊里兩個小姑娘早就跟她科普過，蘇旭今年25，比自己足足小五歲。蘇旭的緋聞女主角是流水的女明星，個個美的出塵脫俗。這眾人，怎麼可能對她有非分之想呢？

  應該還是因為梅雪吧。想到這個名字，她低落起來。

  Carol打斷原地發愣的下屬：「我知道你不了解虛擬現實行業，所以有顧慮。這個項目我會給你多派幾個行業的專家，這次項目務必做到完美。好嗎？」

  「好，我儘力。」

  「方寒，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看重銀湖資本嗎？」

  尹方寒沒接話。Carol喜歡自問自答，她只要耐心的等答案就行了。

  「你知道蘇旭的家庭背景嗎？」 Carol眯起眼睛：「蘇旭母親是盈科集團的董事長葛晶。他是獨子。」

  尹方寒很驚訝，沒想到蘇旭家庭如此顯赫。盈科集團是亞洲最大的通信集團，前兩年收購了美國第二大電信運營商。葛晶是商業名人，每年都是亞洲財富榜和最具影響力商業女性的上榜人物。

  「銀湖資本的前身是盈科集團的投資事業部，不過沒多久就獨立出來運營了。不過盈科仍然是銀湖最大的LP（投資人）。」 Carol繼續說下去。

  尹方寒感嘆：「好大一筆零花錢給兒子出來練手。」

  「蘇旭也確實厲害，投資眼光好，加上基金實力雄厚，銀湖幾年時間就成了一線私募。」 Carol話題一轉，「如果說銀湖資本是條大魚，那麼盈科就是航空母艦了，每年花出去的諮詢費有十幾億。要是能通過銀湖打入盈科，那才叫贏得漂亮。這個客戶關係，你可得維護好啊！」

  說罷，Carol殷切的望著尹方寒，盼望看到和自己一樣的興奮之情。可惜，尹方寒壓根沒反應。

  Carol面對這位毫無進取之心的下屬，真是無可奈何。她扶扶額，提高聲音說道：「蘇旭雖然是銀湖的創始人，但是這次對VISION的投資並沒有得到銀湖投資委員會的支持。蘇旭力排眾議選擇我們，肯定是希望我們站在他一邊。你心裡有數就好。」

  諮詢公司雖然是第三方，但是說話不一定永遠客觀。在某些時候，如果客戶希望結論朝某一個方向傾斜，諮詢公司的結論往往會容易偏向這個方向。畢竟甲方出錢雇的你，這是行業內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實。

  尹方寒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她想了想，說：「我儘力。」

  尹方寒匆匆趕到餐廳，可還是遲到了。余丹妮正翹著腿看菜單，一見她就嚷起來：「趕緊點菜，我快餓死了。」

  尹方寒一邊脫大衣，一邊笑著說：「我們老闆今天得了筆大生意，拉著我說個沒完。我錯了，今天我請客。」

  「行！我可不跟你客氣。今晚我把兒子扔給老公，總算可以出來透口氣了。」余丹妮圓圓的臉蛋紅撲撲的，鼻樑比高中時候多了副眼鏡，看起來斯文秀氣了不少。她碩士畢業留在大學當老師，去年剛生了個大胖小子。

  尹方寒笑眯眯地說：「怎麼樣，當媽感覺如何？「

  「累！嚴重睡眠不足！不過看著小傢伙越長越萌，心裡還是挺美的。你怎麼樣？」

  「新開了一個項目，估計會忙死。」

  「你什麼時候變成工作狂了？高中的時候，你明明比我還懶好不好？」

  「人是會變的嘛，還不許我變的勤奮上進啦？」

  「我倒是希望你變。可惜，你是我見過的頭號老頑固。」

  尹方寒吐吐舌頭，趕緊叫服務員來點菜，生怕余丹妮又滔滔不絕起來。

  「甜點要兩份冰激凌。我要巧克力的，丹妮你要什麼口味的？」尹方寒問。

  「抹茶吧。」余丹妮頓了頓，試探地問，「方寒，這家日料店的抹茶是特色，專門從京都運來的。你要不要換個口味試試？」

  「不要。」尹方寒簡潔明快的回答。

  高中畢業，尹方寒幾乎跟所有同學都斷了聯繫，除了余丹妮。余丹妮能說會道，她們兩人在一起，大部分時候都沒有尹方寒說話的份兒。

  「怎麼樣，最近有沒有，嗯？桃花之類的？」余丹妮擠眉弄眼地問道。

  「沒有。」

  沒見過哪個閨蜜這麼操心對方戀愛的。余丹妮簡直比尹方寒她媽還要著急。她甚至偷摸安排尹方寒和她們大學的青年才俊老師見面，嚇得尹方寒當場落荒而逃。

  果然，一聽「沒有」二字，余丹妮一拍桌子，恨鐵不成鋼地咬著牙說：「你要是個普通朋友，我肯定會說，哎呀不著急不著急，你的真命天子會和你在下一站相遇。相遇個屁！那些優良品種的男人，還沒來得及出發，半途早就被一茬又一茬青春美少女劫殺了。你給我努力一點！」

  尹方寒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余丹妮老師無情地打斷了，「重點是，你一點積極性也沒有！上次我給你介紹的那個副教授，多少女生對他垂涎欲滴。你倒好？人家跟我投訴，約了你好幾次，你連個簡訊也沒回。你這是什麼態度？」

  尹方寒立刻垂目做慚愧狀。

  余丹妮長嘆一聲：「你呀，真讓我放心不下。」

  尹方寒心裡一暖。余丹妮不會傷春悲秋，她是個實幹派，不由分說地推她向前走。在余丹妮的面前，她覺得很安心。

  「對了，彭北北最近怎麼樣？」尹方寒換了個話題。

  彭北北是彭曉天的弟弟。當年的小屁孩，一轉眼也長成了大學生，在余丹妮執教的大學讀書。

  余丹妮沒好氣的回答：「還能怎麼樣？去年掛課太多，直接留級一年。可這學期他就沒在課堂上出現過。再要掛科，只能肄業了。」

  尹方寒急了：「那怎麼行？我得說說他。」

  余丹妮瞟了尹方寒一眼：「就那個小魔王，你還是省省力氣吧。你對他這麼盡心，他領情嗎？上次是什麼事來著，他朝你發脾氣說的什麼狗屁話！我差點沒上去抽他！」

  尹方寒好脾氣的笑笑：「他就那樣，小孩子脾氣。」

  「都20多歲了，還小孩子呢？！」余丹妮把手裡的筷子放下來，滿臉不滿，「彭北北跟你有關係嗎？他給你惹了多少麻煩？你跟個老好人似的鞍前馬後。有必要嗎？」

  余丹妮越說越來氣：「就說上次他考試作弊。要不是我找關係，你又送了個厚厚的紅包，系主任能對他網開一面？你說他們家的學霸基因怎麼一點也沒有遺傳給他啊？」

  余丹妮猛然停了下來，偷偷觀察尹方寒的表情。她見尹方寒只管埋頭吃菜，便接著往下說，語氣卻柔和下來：「方寒啊，你不要把什麼事情都抗在自己肩上好嗎？這不是你的責任。」

  尹方寒抬起頭，迎著余丹妮目光，滿臉坦然的反問：「不是嗎？」

  余丹妮愣住了，竟無言以對。

  吃完飯，兩人在店門口道別。尹方寒穿著件黑色的修身大衣，整個人又細又長，像冬天裡一棵筆直的小樹。一個深灰色的大圍巾把她巴掌大的臉遮掉了一半，只露出兩個烏黑的大眼睛。

  余丹妮捏了捏尹方寒的臉：「你又瘦了，別那麼辛苦。」

  尹方寒笑著說：「我結實著呢。照顧好兒子，照顧好自己。」她輕輕抱了一下余丹妮，轉身離開。

  余丹妮默默的看著尹方寒的背影，路燈下，她的影子又長而孤獨。

  余丹妮覺得心裡很難過，默默地想，方寒，誰又來照顧你呢？

  尹方寒到家的時候，意外的發現彭北北坐在門口等他。她趕緊開門：「怎麼來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就在地上坐著？」

  彭北北穿著一件白色的籃球夾克，稜角分明的臉上帶著一點痞氣。也只有二十來歲男孩子的痞氣，才讓人覺得可愛。他懶懶的站起來，打了個呵欠，說道：「正好路過，想起還沒吃飯，就上來蹭個飯。剛準備走，你就來了。」

  「我剛吃過了。我陪你去外面吃吧？」

  「不用。有泡麵嗎？我吃泡麵就行。」

  忙活半天，尹方寒端出一碗麵條，熱騰騰的烏冬面上蓋著用油煎過的滋滋作響的午餐肉。彭北北大口大口吃起來，高興地評論：「我最喜歡油煎午餐肉了。」

  尹方寒看他吃的狼吞虎咽，笑著說：「我手藝不錯吧。」

  「是我要求不高。」

  尹方寒看他心情挺好，趁機問道：「我聽余丹妮說，你最近老是不去上課？」

  「不愛上。這些老師個個都忙著在外面搞項目，上課盡說10年前老掉牙的那一套，特別沒意思。」

  「可是你要是掛了課，就畢不了業了。」

  「那又怎麼樣?反正這個學校和專業，是我媽逼我上的，我一點也不喜歡。」

  「為了你媽媽，你也得順利畢業是不是？」尹方寒自己都覺得自己苦口婆心。

  彭北北不耐煩的放下筷子：「行了。你怎麼說話跟我媽似的？」

  尹方寒只好閉嘴。

  彭北北埋頭吃起來，半天突然蹦出一句：「尹方寒，我想問你借點錢。「

  「哦？為什麼？」尹方寒有點意外。彭北北手頭不寬裕，一直勤工儉學，但是問她借錢卻是第一次。

  「我在雜誌社做兼職記者，想買個好相機平時自己用，但是還差點錢。我想問你借5000塊，發了實習工資就還你。「彭北北其實猶豫了很久，鼓起好大勇氣才開口。但是他偏不想讓尹方寒看出來自己的躊躇，故作輕鬆得像在說一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沒問題。」尹方寒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知道你喜歡攝影。一個人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比什麼都重要。我支持你。」

  彭北北沒吭聲，過了一會方才開口：「謝謝。你工作怎麼樣？」

  「還行，挺忙的。」

  「有意思嗎？我們系學生大部分都是去銀行和證券公司，我聽著都受不了。」

  「沒你想的那麼糟。你看看我，」尹方寒笑道，「我哪裡會想到，我會做一份跟數據和商業分析打交道的工作。」

  「是啊，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就愛畫畫，準備考文藝生。誰想到你後來竟然去讀了斯坦福商學院。真是神的奇迹啊！」

  尹方寒笑了：「所以我說啊，人生有很多可能性。」

  「拜託，可能性也有好壞之分。亂煮雞湯是要付法律責任的。」彭北北隨手拿起尹方寒手邊的文件夾，抽出一頁精美的PPT，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撇了撇嘴嫌棄地說道：「寫的都是廢話啊。你上班每天就寫這個，不煩嗎？」

  尹方寒奪回那兩張紙，說：「不煩。」

  在彭北北面前，她就是個好脾氣的老好人。

  彭北北呼嚕呼嚕把湯喝完，把碗往桌上一放，大大咧咧地說道：「你可以像我一樣，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啊。而且……「

  話說到一半，他卻停住了，說了聲「我來洗碗」，站起來拿起碗就往廚房走。

  尹方寒並沒在意。過了一會兒，她看見桌上還落了個蘸醋的碟子，便拿起來走到廚房門口。她見彭北北背對著自己，對著水龍頭裡流出的細細水流發獃。這時，她聽見彭北北用很低的聲音自言自語般地說道，「讀斯坦福、做商業精英，是哥哥想做的事情，不是你的。」

  尹方寒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