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見過你
房間很大，布置十分簡潔，除了一張寬大的辦公桌，一個墨綠色的沙發，一張深黑色的邊椅，別無他物。
蘇旭站在高高的辦公桌前，目光從幾個連成一排的巨大電腦屏幕移到尹方寒身上：「請坐。」
「蘇總找我？」尹方寒禮貌地保持站姿。
「我正在看你的項目建議書，寫的一般。有幾個地方，你照我說的修改一下。」
尹方寒懷疑自己聽錯了。蘇旭親自下場給自己的項目計劃書提修改意見？這不是還在競標嗎？這，這合規嗎？
蘇旭見尹方寒愣著不動，不耐煩地說：「你站著幹嗎？我說，你記。來，接著。」說著竟朝她扔過一支筆來。
尹方寒嚇了一跳，連忙伸手，自然沒接住。筆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尹方寒連忙撿起筆，著實無語，這位蘇總裁什麼套路，作風真是清奇。
蘇旭對著電腦屏幕，邊看邊說。他邏輯清晰，思路鋒利，語速飛快，也不管對方聽清楚了沒有，幾乎是不停頓地一條條說下去。尹方寒筆嘩嘩嘩動得飛快，心中腹誹漸漸變為讚歎。
說完最後一條，蘇旭看著還在埋頭苦記的尹方寒，頗為得意地問：「諮詢顧問，我是不是該向你收諮詢費啊？」
尹方寒心想，你是裁判，你說什麼都對。但她還是謙虛地點頭：「蘇總說得很好，學習了。」
「你對虛擬現實行業確實不夠了解。」蘇旭語氣更加傲慢起來，「如果項目真的交給你們做，你一定要沉下去研究，不能流於表面。」
尹方寒繼續點頭：「您說的很對，我確實不是這個領域的專家。可是，」她毫無預兆的話鋒一轉，「聽說是您特別指定我來帶這個項目，是嗎？「
蘇旭沒想到自己反被將了一軍，愣了片刻，方才答道：「沒錯。」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尹方寒再接再厲，刨根問底。
蘇旭笑了。沒想到這位尹小姐如此直接，毫無商業含蓄可言。巧了，他也是這個風格。
「兩周前的圓桌會議，你參加了吧？」蘇旭走到尹方寒跟前。
尹方寒想起半個月前的上海商會主辦的年度商業精英圓桌會議。會議規模不大，來的都是風頭正盛的CXO們。Carol在分會場做了一個小型的演講，她也代表公司回答了現場的幾位嘉賓問題。
「是的。蘇總也去了？」
「你當時談到幾個關於市場的觀點，我覺得很有意思，所以決定讓你來帶這個項目。」
「是嗎？」尹方寒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啊。」蘇旭笑眯眯地點頭。
尹方寒訕笑兩聲，無話可說。她當時只是走個過場，發言有點水，內容跟虛擬現實更沒有半毛錢關係。蘇旭自己都知道是在瞎說八道。
此時，她就是再有好奇心，也不能再追問下去。
兩人大眼對小眼，陷入了沉默。
呵，尷尬。
尹方寒有一個巨大的優點，善於在各種各樣的尷尬的裂縫中怡然自處。冷場於我如浮雲，發自己的呆，讓別人尬去吧。
她見正對面的牆上掛著一幅油畫，乾脆認真欣賞起來。
夕陽的金色的光線下，一個露天花園正舉行熱鬧的聚會。人頭攢動，衣香鬢影。作畫的人似乎沒有耐心去勾勒這些人，用粗放的筆觸一帶而過。明亮的光線落在最前方一個穿淺綠色連衣裙的女孩的臉上。她隨意坐在一個淺色的木椅子上，霧蒙蒙的眼睛看著周圍狂歡的人群；唇邊的一絲微笑若隱若現，好像在想著什麼有趣而遙遠的事情。
這是一幅非常普通的作品，構圖和筆法都不算精巧。可不知道為什麼，尹方寒很喜歡。她脫口而出：「這幅畫？」
蘇旭也正逐漸接近可忍受尷尬的闕值。他見尹方寒開口，不禁鬆了一口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問道：「這幅畫怎麼了?」
「這幅畫很好。「
蘇旭讚賞地點頭：「尹小姐眼光不錯，這幅畫確實出自名家之手。」
「名家之手？」尹方寒不由自主的抬高了聲調，瞪大了眼睛。
「不像嗎？」
尹方寒走到畫跟前，又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兒，轉頭認真的對蘇旭說道：「不像啊。」
蘇旭拊掌大笑起來。
尹方寒有點後悔，怎麼能說總裁大人買的畫不像出自名家呢？唉，怪不得Carol說自己客戶關係搞不好。確實如此。
「你是第一個跟我說這幅畫不好的，」蘇旭嬉皮笑臉，一點也沒有被拂了面子的不悅，「所有人都問我是哪個大師的傑作。」
「我沒說不好啊，」尹方寒糾正道，「這幅畫技巧很普通，但是能看出作者很用心。」
「哦？」蘇旭揚了揚眉毛，示意對方接著說下去。
尹方寒硬著頭皮往下說：「就好比一個歌手，雖然唱功不佳，但是充滿了感情。」
蘇旭若有所思的盯著畫，過了一會兒方才說道：「其實這是我父親畫的。他在世的時候，最喜歡這一幅。」
尹方寒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還好敲門聲及時響起。秘書探進頭來：「蘇總，他們都在等您。「
尹方寒鬆了口氣，連忙說道：「謝謝蘇總，我會繼續修正方案，確保下一次讓您覺得滿意。「
她主動向蘇旭伸出手。蘇旭似乎猶豫了那麼一下下，伸出手來和她握住。
他和她離得很近。尹方寒得以注意到，他的眼睛長的十分漂亮，眼角微微上揚，有一種恰到好處的風情。濃黑的瞳孔一眼看不到底，似乎蘊含著什麼深邃而不明的情緒。這一瞬間，尹方寒突然覺得，她似乎在哪裡見過他。到底是哪裡呢？她記性很好，總是記得見過人的姓名。可是她想不出。
「尹小姐，去年夏天你是不是在倫敦看過球賽？」蘇旭突然問道。
去年夏天，切爾西時隔多年重新拿到了歐冠決賽的門票。那是她和彭曉天的約定，當切爾西重新殺入歐冠決賽的時候，他們要一起去倫敦看球。
她去了。
人山人海的斯坦福橋體育場，她穿著切爾西藍色的隊服，臉上畫著油彩，獨自看完了比賽。
彭曉天失約了，她卻還沒有放下。她是不是太笨了？
蘇旭好奇而探究的凝視著眼前這個女子。她一直帶著禮貌而專業的微笑，可是當他提到倫敦，她的微笑就像水蒸氣一樣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她木訥的呆在原地，表情像是在做夢。當然，這木訥是有些可愛的，他覺得很有趣。
秘書又探進頭來，露出為難的微笑指了指手錶。
蘇旭已經把一大群人晾在會議室半天了。他略帶惋惜的打斷尹方寒魂飛天際的表情：「尹小姐？」
尹方寒回過神來：「是的，我去看歐冠決賽。」
「我記得你，」蘇旭說，「我就坐在你旁邊。你從比賽開始到比賽結束，一直都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