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日終章
上一次蘇旭出現，是盛夏。直到立秋後的第一場雨落下，尹方寒都沒再見過蘇旭。
尹方寒的生活依舊在繼續，上課，下課，偷偷談戀愛，像一條叮咚流淌的小溪。
她經常想到蘇旭。她會懷疑，會不會她和愛麗絲一樣，只是在河邊看書睡著了，做了個夢，兔子洞里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個夢而已？
可她還是覺得，蘇旭是真實存在過的。短短三次見面，他完美的展示了什麼叫喜怒無常。
高興，驚訝，不屑，憤怒，還有悲傷。她本人似乎被賦予了神奇的能力，竟然能夠如此左右他的情緒。
他離開的時候，背對著尹方寒，站在冰激凌店的門口。他很高很挺拔，穿著一件藍色的外套。一陣風吹來，吹的他的外套鼓起，就像是一隻孤獨的大鳥，張開翅膀飛進她的生活，也隨時準備飛走。
沒有蘇旭的世界，一切都回歸正常，尹方寒鬆了一口氣。可這個怪人，真的就這樣消失了嗎?尹方寒又覺得心裡有點空落落的。蘇旭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奇怪盒子，從裡面蹦出各種奇怪的東西。驚嚇之餘，尹方寒忍不住想再看看，裡面還會蹦出什麼呢？
課時一個出乎意料的麻煩立刻沖淡了這個奇怪盒子的印記。
家裡電話響了，尹方寒接起來：「你好，哪位？」
「是我！我有話跟你說！」
「你是？」
「我是大磊！我聲音你都聽不出來了？」對方頗為不滿。
「哦，大磊啊。什麼事？」
「我，我……」對方吞吞吐吐起來。
「你怎麼了？」尹方寒覺的很奇怪。洪磊向來豪氣干雲，說話從不拖泥帶水。
「我……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尹方寒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老早就喜歡你了，一直沒敢說。」
「你在開玩笑吧？」尹方寒覺得不可思議。大磊哎！從小玩到大，一直把她當小妹的大磊哎！出什麼事了？她最近掉到桃花林里中了桃花大運嗎？
「我沒開玩笑！」對方嗓門大起來。
「你喝酒了？」尹方寒聽出對方舌頭有點大。
「喝，喝了一點。不過，我說的是真的！」洪磊嗓門不減。
「洪磊，你別這樣。」還好不是面對面，尹方寒隔著話筒也感覺十分尷尬。
「我絕對不會喜歡別的女人的。你放心！」
「大磊，我一直把你當朋友。我沒有那樣的想法。」
「你，你不喜歡我？」洪磊的嗓門弱了下來。
「大磊。」尹方寒有點不忍，但還是堅持說出來，「我有喜歡的人了。」
她討厭感情上任何程度的不清不楚，一點也不行。
話筒那一頭沉默下來。
尹方寒試探的問：「大磊，我們還是朋友，行嗎？」
那邊傳來一陣竊竊私語，然後是洪磊悶悶的聲音：「你喜歡的人，是你一中的同學？」
「是。」
「你是不是嫌我是技校的？」
尹方寒意識到洪磊是在自卑。她之前從沒想過，大大咧咧的洪磊竟然會想這麼多。她有點動容，柔聲說：「大磊，你了解我的，我怎麼會嫌你讀技校？你很棒，很講義氣，我很佩服你。只是.……「
對方沉默著等她說下去。
「只是我喜歡的人不是你。」尹方寒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的說完。
「別呀！」話筒像是突然被另一個人搶走。陌生的聲音。
尹方寒警覺的問：「你是誰？」
「我是洪磊的大哥。洪磊對你一往情深，你可不準對不起他。」
尹方寒討厭這個陰沉的聲音，討厭這個威脅的語氣。
「關你屁事。你有病吧。」
對方哈哈大笑起來：「夠勁兒！」
尹方寒皺起眉頭，把聽筒舉得離耳朵遠遠的。
洪磊的聲音弱弱的傳來：「我不會放棄的，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啪！尹方寒煩躁地掛掉了電話。
下午放學，尹方寒還沒走出教室，就聽見幾個男生在走道起鬨：「尹方寒，有人在校門口等你！」
余丹妮好奇的問：「怎麼了？瞧他們激動的。」
尹方寒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啊。」
「走，看看去。」余丹妮拽著尹方寒，一路小跑到了校門口。
只見馬路對面，十來個人站成一排，其中兩人高舉著一條紅色橫幅，幾個白色美術大字歪歪斜斜的粘在上面，「尹方寒，我愛你！」
橫幅前方，正是挺胸站著的洪磊。
洪磊中等個子，寬肩膀，圓臉龐，濃眉大眼。一開始，他還臊的直往兄弟堆里躲。他新認的大哥劉候，外號猴子，硬是把他揪出來，斜睨著眼罵道：「操，怕什麼？別給你大哥丟臉。」
「我不是怕，我是怕嚇著她。」洪磊訕笑。
猴子從鼻孔里哼出一口粗氣：「我告訴你，不管什麼樣的女生，都經不起死纏爛打！」
洪磊想想也對，之前自己磨磨蹭蹭，別人才有了可乘之機，現在必須加倍努力才可能追回來。想到跟尹方寒青梅竹馬的交情，他多了幾分底氣，挺起胸膛，滿臉熱切的望向校門口。
學校門口早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興奮的嘰嘰喳喳個沒完。
「誰是尹方寒？」
「喏，就是剛剛走出來的穿白衣服的那個。」
「好用心的男生哦，那個女生不會拒絕吧？「
尹方寒目瞪口呆的望著這耍馬戲般的現場。她做夢也想不到，洪磊竟然會搞出這一套來。她的臉漲的通紅，不是羞的，而是氣的。在眾人的目光下，她昂著頭，噔噔噔的往對面走去。
洪磊也看到了尹方寒，打了半天的雞血立刻散了一半。他清清嗓子，滿臉堆笑地迎上去。身後的兄弟們爆發出一陣看熱鬧的歡呼。
「方寒，放學啦？」
「你想幹嘛？」尹方寒沉著臉。
「我打電話給你，你總是不接。我只好來你學校找你了。」
「這是什麼？」尹方寒指指橫幅，「你覺得我會高興嗎？」
「你生氣了？我以為你會感動呢。」
「唉，大磊，」尹方寒又好氣又好笑，「我跟你說過，我們是發小，沒有那種感情。你別再這樣了，行不行？」
洪磊摸摸腦袋，無奈的看著尹方寒，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聽見一個清亮的男聲，「方寒，怎麼了？」
洪磊這才注意到，一個男孩子不知何時站到了尹方寒的身邊。他立刻警覺地盯著來人。
尹方寒看到彭曉天，情不自禁的微笑：「沒事。」
彭曉天瞥了洪磊一眼，對尹方寒淡淡地說：「我們走吧。」
洪磊覺得男孩的這一瞥讓人很不舒服，提高嗓門粗聲粗氣的問：「你是哪個？關你什麼事？」
彭曉天轉頭盯洪磊：「當然關我的事。你不服嗎？」
「不服！你知不知道我跟尹方寒的關係？我認識她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彭曉天笑了，挑眉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跟尹方寒的關係？」
洪磊瞪著彭曉天，這燦如光華的笑容讓他一時晃了神。他竟然沒膽量追問一聲：那你們什麼關係？
因為他預感這個答案，對自己極其不利。
洪磊上下打量著彭曉天，沮喪地想：「媽的，這個傢伙長的細皮嫩肉，就是尹方寒喜歡的類型。我呀，估計是沒戲了。」
這時猴子走上來攬住洪磊，陰陽怪氣的對彭曉天說：「你是哪根蔥？敢搶我兄弟的女朋友？」
彭曉天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你們以為這樣很酷嗎？不，你們看起來很可笑。」
話音未落，猴子一腳踹過去，正中彭曉天的肚子。彭曉天始料未及，捂著肚子低呼一聲。
尹方寒尖叫一聲，彎下腰扶住彭曉天，急切的問：「你怎麼樣？」
「沒事。」彭曉天鎮定的對尹方寒擠出笑容，挺直身子，看著猴子冷笑道，「你想打架？也是，你除了打架，什麼也不會。跑到一中門口欺負女生，你以為我們一中是吃素的？」
彭曉天身後呼啦啦擁出一群男生，也咋咋呼呼的喊起來。
尹方寒急了，她不想事情弄大。她看出這個猴子唯恐天下不亂，於是一把拽住洪磊，杏眼瞪的溜圓：「大磊，我拿你當兄弟。你別讓我為難！」
洪磊也是被兄弟們攛掇才弄了這一出。今天他見尹方寒的態度，心裡早就涼了半截，趕緊騎驢下坡說道：「行，方寒。咱們還是哥們兒。」他轉頭對猴子說：「大哥，我不強人所難，你也別跟這小子一般見識。我們走！」
猴子朝洪磊呸了一聲，罵了句「沒出息的東西」，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彭曉天，說：「你小子牛逼，走著瞧。」說完，他轉頭就走。
彭曉天站在原地，盯著他們的背影。微斜的陽光打在他臉上，顯的這張年輕的臉愈發稜角分明。
尹方寒不管圍觀群眾，伸手就往彭曉天的小肚子上摸，焦急的問，「你真的沒事？」
彭曉天剛剛還鎮定的臉，唰的一下漲的通紅。他閃電般的往後跳了半步，喊道：「喂，你別亂摸。」
彭曉天的朋友們哈哈的笑開了。其中一個高個子歡快的喊道：「嫂子，你別介意，隨便摸，隨便摸啊。」
尹方寒完全沒抓住話里的重點。倒是這一聲「嫂子」，讓她既害羞又得意。
她用手肘頂了頂彭曉天，笑著問：「你怎麼不問我剛才這些人是誰？」
「不問。」
「為什麼？」
「都沒我帥。」彭曉天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潔白的牙齒。
很多年以後，尹方寒依然記得當時所有的細節。回憶鍍上殘陽的血紅色，似乎擁有了有生命，一遍又一遍地，不受控制地反覆回放。
她不停地想：「哪裡錯了，是從哪裡開始，一切都不可挽回的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