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徑分叉的花園
尹方寒看到蘇旭，只覺得腦袋裡嗡的一下。他要說什麼？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蘇旭走到兩人跟前，不悅的臉色已然一派祥和。他朝彭曉天禮貌地笑笑，對尹方寒說：「尹方寒，不介紹一下？」
「這，這是彭曉天。」尹方寒結結巴巴的說。
「男朋友？」蘇旭擺明了要刨根究底。
尹方寒心裡莫名發虛，但她轉而一想，這傢伙明知故問，我有什麼好怕的？於是她點頭，義正辭嚴地答道：「對！」
「呀，我們的小方寒都有男朋友了！」蘇旭笑容滿面的向彭曉天伸出手去，「你好你好，百聞不如一見，幸會。」
天哪，這演技，尹方寒乾瞪眼說不出話來。
彭曉天略帶羞澀地伸出手，接受如此正式的問候：「叔叔，您是？」
「叔叔」二字，讓蘇旭的腳步略微晃了晃。
「這是，」尹方寒大腦飛快地運轉，「我老家的親戚！」
彭曉天露出驚訝的表情，大約是不敢相信尹方寒的老家還有這麼年輕好看的人物。他對蘇旭笑道：「您好，怎麼稱呼您呢？」
「蘇表叔，」尹方寒搶著回答，「我媽的表弟，我表叔。」
蘇旭似乎又晃了一下，咳了兩聲，說道：「一起吃飯吧。」
「不了，」尹方寒搶著說，「我媽還在家等我。」
「我剛從你家出來。你媽，嗯，也就是我表姐，她有事出門了，讓我帶你去吃飯。」
尹方寒鼓著腮幫子說不出話來，這傢伙反應能力可真快。
瞅著蘇旭一臉無辜的樣子，尹方寒心裡七上八下地打鼓。她心想這傢伙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一定有什麼陰謀，先把彭曉天支開再說。於是，她連忙對彭曉天說道：「我陪我表叔，你先回去。」
蘇旭立刻接話道：「別，小男朋友也一起來吧。放心，表叔不會跟你媽告狀的。」他對彭曉天熱情的說，「一起來吧，怎麼樣？」
「好啊！」彭曉天似乎對蘇旭很有好感，一口答應。
「既然你們剛剛在大排檔吃過了，那我們去喝點東西？」蘇旭建議。
「你怎麼知道我們吃過了？」彭曉天好奇地問。
「這個，因為….……」蘇旭一時說漏了嘴，正準備圓回來。還沒等他說完，尹方寒打斷道，「附近有家冰激凌店不錯。我們快走吧。」
蘇旭笑著朝她眨眨眼，尹方寒惡狠狠地瞪回去，小聲嘀咕：「你可別說出什麼我來自未來的話。別人會把我也當成神經病的。」
兩個男生走在前面，尹方寒跟在後面。
一個高大挺拔，一個清瘦修長。
一個來自她不敢相信的未來，一個是她不想流逝的現在。
她忍不住掐掐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
三人在冰激凌店坐好，老闆拿來菜單。
「巧克力聖代，多淋一層巧克力醬，再加一份巧克力碎珠。」彭曉天沒看菜單，直接說道。
「你也愛吃巧克力？」蘇旭突然問。
「超愛。還有誰愛吃？」彭曉天好奇的問。
「尹方寒不是也愛吃嗎？她……」蘇旭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卻頓住了。
「我才不愛吃呢，」尹方寒翻著菜單說，「我最討厭巧克力了。老闆，我要草莓冰淇淋配華夫餅。蘇…蘇表叔，你吃什麼？」
蘇旭凝神看了尹方寒一會兒，眼神暗淡下來，把菜單推開：「隨便。」
「蘇表叔，你平時住哪兒？」彭曉天覺得尹方寒的表叔實在不像本地人，忍不住問。
「上海。」
「怪不得沒聽尹方寒提起過起你。你是回來探親嗎？」
「回來隨便轉轉。」
「你看起來好年輕，比我們大不了多少吧？」
「你更年輕，」蘇旭淡淡的說：「讓人羨慕。」
「冰淇淋來了，」尹方寒打斷二人說話，把冰淇淋推到他倆面前，催促道：「快吃快吃，君子食不言。」
蘇旭嚴肅的端詳著眼前的冰淇淋，優雅的挖了一小勺送到嘴裡細細品味，然後露出十分驚艷的表情，大聲讚歎道：「啊，甜，真的是甜的味道！」
尹方寒不屑的說：「難不成你還能吃出鹹味嗎？快吃吧，我一會兒就得走，還有好多作業呢。」
尹方寒以身作則，兩口就幹掉一個草莓單球。
她用餘光觀察蘇旭陰晴不定的臉，暗自琢磨：「這傢伙這次過來，肯定是因為上次說服我失敗。看來，這次他準備改變目標去找彭曉天，從彭曉天那邊下手。」再看彭曉天，正滿臉欣賞之情的跟蘇旭聊的熱火朝天，尹方寒心裡暗暗搖頭，「呆瓜，這種幼稚的理科生，最容易被蘇旭這種詭辯家迷惑。」
這段時間，她閱讀了大量科幻書籍，研究各色「時空穿越」的情節。其中，她最喜歡的是博爾赫斯的《小徑分叉的花園》。那篇文章有點難懂，她看睡了八次。最後一次，她突然理解了博爾赫斯的意思。未來的時空有無數的可能性，延伸出無數個平行的世界，如同無數個分叉的小徑。蘇旭描述的未來，只是其中的一種而已，跟自己的未來可能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更何況，就算跟自己有關係，就算是同一條小徑，外婆不是說了嗎？未來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她很高興，那就夠了。蘇旭無權干涉，管他是誰。
她還在天馬行空地亂想，卻聽彭曉天笑起來。彭曉天用手肘碰碰尹方寒，問：「蘇表叔說，你成績特別好。」
「成績好？誰？」尹方寒一時反應不過來。
蘇旭慢條斯理地接過話：「是啊，我也沒想到，你成績原來這麼差。天知道你後來是怎麼考上清華的。」
「考清華？蘇表叔，你說誰？」彭曉天一臉驚奇。
「我是說，尹方寒這個樣子以後怎麼能考上清華呢呢？」蘇旭聳聳肩，勾著嘴角說。
蘇旭的表情讓尹方寒想起「高高在上、目中無人」八個大字。她氣不從一處打來，一口咬掉半塊華夫餅，幾口吞下肚，嘿嘿一笑，說：「就憑我這智商，考清華有什麼難的？我懶得去而已。」
蘇旭沒接話，彭曉天在旁邊卻噗嗤笑出聲來。
「喂，你笑什麼？」尹方寒怒視彭曉天。彭曉天連連擺手，可臉上隱忍的笑意簡直火上澆油。
這家冰激凌店經常有學生光顧，所以店主擺了一排書架，放了很多漫畫和小說。尹方寒跑到書架前面，嘩啦啦撥拉下一堆書，抱到桌子上。
她指著累成半尺高的書，豪氣地對彭曉天和蘇旭說：「你們挑。」
「挑什麼？」蘇旭問。
「隨便挑一本書的任何一頁，我只要看三分鐘，就能一字不漏的背下來。」
「真的假的？」彭曉天的眼神里充滿了驚奇，「你這麼厲害？」
「當然，我只是平時比較低調而已。」尹方寒抬著下巴說。
蘇旭抽出一本書，隨便翻到一頁，推給尹方寒，笑著說：「就這一頁吧。」
尹方寒見是金庸的《射鵰英雄傳》，撇了撇嘴：「這也太容易了。」
她舉到眼前，凝神屏氣，小聲默念。眼前的每個字，在尹方寒眼中都化作了活字印刷堅硬的字模，用力的印在她腦中。
一遍，兩遍，三遍。
尹方寒的額頭滲出一層薄汗。她把書扔給對面，二話不說就背起來：「梅超風呆立片刻，眼中兩行淚水滾了下來.……」
彭曉天一會兒低頭看書，一會兒抬頭看尹方寒，滿臉的難以置信。
等尹方寒背完，他目瞪口呆的愣了兩秒，站起來熱烈鼓掌，激動的喊：「全對！尹方寒你太厲害了，太優秀了！」
蘇旭似乎也很吃驚，但看起來要比彭曉天平靜的多。他托著下巴愣了會兒神，露出一個落寞的笑容，喃喃的說：「怪不得。記性這麼好，怪不得怎麼都忘不掉。」
尹方寒覺得蘇旭經常前言不搭后語，也懶得揣摩，一屁股坐下來，猛喝了幾口水：「累死我了。」
彭曉天興高采烈的說：「尹方寒，這回我相信你能考上清華了。」
「我才不去。」
「為什麼呀？咱們一個學校多好。」
「累啊，」尹方寒擦擦汗：「你瞧我出了一頭汗，多累啊。」
「有得有失嘛。」
「好好學習，考名牌大學，再找個好工作，有什麼意思？」尹方寒認真的問。
彭曉天一時語塞。
倒是蘇旭接過話來：「尹方寒，你以後想幹什麼？」
「沒想好。說不定當個畫家。」
蘇旭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就會變成那個名牌大學畢業，努力每天好好工作的人？」
尹方寒愣住了。真的嗎？
蘇旭接著說：「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呢？」他把目光移到彭曉天身上，露出傷感的表情。
彭曉天卻沒在聽。他剛剛被掛在牆上的電視里的一則新聞吸引住了，舉著冰淇淋的手懸在半空中，冰激凌融滴在了桌上都沒注意。
尹方寒扭頭看電視，原來是體育頻道在播英超最新戰況。
她搖搖頭：「得，切爾西。他一時半會兒不會理人了。」
「他是切爾西球迷？」蘇旭抬起頭，目光炯炯的問。
「鐵杆球迷。」
「那你呢？」
「我對足球一竅不通。」
蘇旭的臉色瞬間像被烏雲罩住。
新聞播完了，彭曉天錘著桌子哀嘆：「曼聯竟然贏了，我們積分只領先一分了。」他扭頭笑著對尹方寒說：「清華可以不上，球得陪我看吧？」
「看不懂。」
「我教你啊。我想將來和你去倫敦看切爾西德比呢。」
「你說過了呀。你可真啰嗦。」
「我說過嗎？啊對！哈哈，你果然記性好。」
兩人正聊著，蘇旭「霍」的一下站了起來。
尹方寒嚇了一跳，也跟著站起來：「你怎麼了？」
「我有事，先走了。」蘇旭拔腳就走。
尹方寒匆匆對彭曉天解釋：「我這個表叔脾氣不太好，你等等我啊！」她追到店外，拉住蘇旭的衣角，問：「你怎麼了？」
說不上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很理虧。
蘇旭漠然的看著遠處：「我很忙，沒時間跟你們兩個高中生聊天。」
「不是你主動來找我們的嗎？」
「你說什麼？」蘇旭氣勢洶洶的轉頭。
「沒什麼，沒什麼。」尹方寒覺得此人著實喜怒無常，難以理喻，「你生氣了？」
「生氣？」蘇旭哼了一聲，「開玩笑，我怎麼可能跟你們兩個小孩生氣。」
「你這次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不是說了嗎？過來隨便轉轉。」
「不可能吧？」
「怎麼，你覺得我有什麼陰謀嗎？」
「不不不，」尹方寒連連擺手，「我可沒這麼想。」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可怕？」蘇旭往前走一步，蘇旭臉色差的好像誰欠了他錢。
「也，也還好，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尹方寒往後退一步。
「你走之前，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尹方寒試探地問。
「快說。」
「未來的我到底是什麼樣子？剛才你說我未來會上名牌大學，會好好工作，那真的是我嗎？」
蘇旭雙手插兜，憊懶的說道，「笨。」
尹方寒有點糊塗，「啊？」
「未來的你很笨。」
「我？」
「為了獲得解脫，你把自己的生活過成了別人的樣子。」
尹方寒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沒聽懂。
「更笨的是，你不要我了。」蘇旭笑了一下，比哭還難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有錢，多受歡迎，多愛…」
蘇旭頓住了，沉默了一會才繼續說道：「而我，因為見不到你，就大費周折的跑到這個世界來看你，即使是在一邊看你談戀愛，也是好的。所以，我其實比你更笨。」
尹方寒看著蘇旭的樣子，心裡突然有點隱隱的難過。她脫口而出：「你不是說，彭曉天也不要我了嗎？大家彼此彼此。」
蘇旭笑了：「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算是吧。」尹方寒彆扭的點頭。
「你說的對。我們彼此彼此，」蘇旭閉上眼睛，輕聲說道，「環環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