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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是一個點,我是另一個

  雖然是夏天,尹方寒卻不合時宜地得了熱感冒,還發起燒來。媽媽心疼地把她從學校接回家,連著請了兩天假。

  今天是第三天,尹方寒感覺好多了,可還是無精打采地歪在客廳沙發上。

  卧床休息的這兩天,她滿腦子都想著那個叫蘇旭的人說的胡話。他真的來自未來嗎?如果不是,他怎麼能預測出我說的話呢?

  還有那幅畫。她仔細看過畫中男子的手。自己有個不好的習慣,每次在畫手指的骨點時候,喜歡用紙巾去擦暗面,所以柔和有餘,區分不足。林芝雅說過她很多次,但是她就是改不了。那幅畫就是這個毛病,百分之百是她自己畫的。

  電話鈴鈴響了。

  「喂?找尹方寒啊。好,等一下。方寒,你的電話!」媽媽扭頭朝她喊。

  尹方寒一瞅媽媽那警惕的眼神,立刻斷定這電話是男同學打的。

  「會是彭曉天嗎?」尹方寒心裡有些期盼,偏要賭氣的大喊,「我不舒服,不接!」

  唉,一想到蘇旭的那句「是他離開你的」,她心裡就氣憤。彭曉天,你竟然有一天會甩了我?有眼無珠,狼心狗肺,絕情絕義!

  尹方寒鬱悶地把頭埋到靠墊里,耳朵卻豎得老高。

  「她生病了。你是誰啊?哦,是大磊啊。」媽媽對著話筒嘮叨起來:「你怎麼樣啊?你媽最近怎麼樣身體還好嗎?」

  「原來是洪磊,不是彭曉天啊。」尹方寒失望地想。

  洪磊是發小。他倆的老媽是老同事,小時候住同一個家屬區,幼兒園就玩在一塊了。

  洪磊從小就特淘,初中時候已是學校一霸。他平日里橫著走,對尹方寒卻十分照顧,見人就說尹方寒是她妹妹,誰敢欺負尹方寒,他就把誰打到吐血。

  洪磊沒上高中,去了本地職高。按說他跟尹方寒不是一路人,卻時不時給尹方寒打電話,聊點學校的新鮮事兒,還帶著幾個兄弟去橘洲一中看望過「小妹」。

  尹方寒跟洪磊關係不錯,但是很煩他動不動就「兄妹相稱」。尤其是被洪磊「小妹小妹」地叫,感覺自己像是進了黑社會。

  媽媽放下電話,跟尹方寒嘮起了家常:「大磊問你好呢。對了,大磊她媽下崗了你知道嗎,身體不好,掙錢也不容易…」

  「媽,」尹方寒打斷媽媽問道,「今天還有別的電話找我嗎?」

  「沒有啊。」

  「昨天呢?」

  「沒有啊。」

  「前天呢?」

  「余丹妮啊,你不是自己接的嗎?」

  尹方寒「咚」地一聲躺倒,忿忿的想:「我生病的事,余丹妮知道。余丹妮知道了,大家都全知道,那麼彭曉天自然也就知道。可是,為什麼他還沒給我打電話?如此不關心我?」

  「難道?」她騰地一下坐起來,「我們這就已經分手了?」

  「方寒啊,你什麼時候感覺好點了,我們去醫院看外婆吧?」媽媽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商量地問。

  方寒一拍腦袋,怎麼把這事兒忘了?她掀開小毯子,跳下沙發,喊道:「現在就去!」

  「哎,你不是剛剛說還不舒服嗎?」

  「我剛才瞎說的!」

  等尹方寒到了醫院,媽媽才說了實話。外婆沒有扭傷,是心臟病發作。120緊急送到醫院。醫生說再晚10分鐘,外婆就救回不來了。

  尹方寒拉著外婆的手,哭得稀里嘩啦。

  外婆摸著尹方寒的頭,笑著說:「傻孩子,哭啥子喲?外婆早晚都要死的撒。」

  「外婆你瞎說。」

  「什麼瞎說撒?哪個人不要死的哦,有啥來?」

  「外婆你懂事點,別說這些不吉利的好嗎?!」

  「有啥不吉利的?不說死,就能不死啦?你外婆啊,就是想到自己心臟病搞不好哪天就死,每天才活得高高興興的撒。」

  尹方寒嘟著嘴,眼淚還半掛在臉上。

  「書上說的啥來著?」外婆咧著嘴,擦掉尹方寒的眼淚,「活在在下。」

  「活在在下?外婆,你是想說活在當下吧。」

  「對!就是這個!」

  尹方寒被外婆逗樂了,一頭鑽到外婆懷裡:「外婆,你是個老不正經。」

  外婆長滿了老繭的手掌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脖頸,尹方寒感到熟悉的安心。她輕聲說:「外婆,你好好養身體,我還要帶你去看北京天安門呢。你不是說很想去嗎?」

  「哎呀,看不看無所謂。」

  「不行!」尹方寒抬起頭,倔強地說,「外婆說過想去的,我一定要帶您去。」

  外婆哈哈一笑,捏了捏尹方寒的鼻子:「外婆老啦,多活一天賺一天,才懶得想以後的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尹方寒的鼻子被外婆一捏,像是一個開關突然被按了一下。她被外婆這句再普通的話擊中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是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想那麼多,有什麼意思呢?

  尹方寒和媽媽從醫院回家,看見余丹妮正在她家樓下踱步。

  「阿姨好!」余丹妮老遠就熱情洋溢地打招呼。

  「喲,丹妮啊,來看方寒啊?」

  「嗯!方寒,你好點了嗎?」

  「好多了。」

  「真謝謝你。快到樓上坐吧,家裡涼快。」尹方寒媽媽笑著說。

  「不坐啦,我一會兒要回家了。我就跟方寒說點學校作業的事兒。」余丹妮朝尹方寒使了個眼色。

  尹方寒心領神會:「行。媽你先上去吧。我跟丹妮就在這說。」

  「好,你們聊,我上樓了。」

  「阿姨再見!」余丹妮喊著,揪著尹方寒就擠眉弄眼地往外走,「喂,有人找你哦。」

  尹方寒猜到是誰,麥芽糖瞬間融化在了心上。

  家門口公園的小池塘里,粉色的荷花成片地開在碧綠的荷葉上。天氣熱得很,池塘邊的長椅空空的沒人,只有一個男孩子百無聊賴地坐著。

  他看到遠遠走來的兩個女孩,一下子跳起來就朝這邊跑。

  跑到跟前,他卻嘻嘻笑著不說話。

  尹方寒故意瞪他,「幹嘛?」

  「氣色挺好啊,你不會是裝病吧?」

  「你才裝病呢!我前兩天都燒到39度了!」

  「我再仔細看看啊。確實瘦了,不過…」,他露出憂心忡忡的樣子。

  「不過什麼?」

  「不過…」彭曉天笑起來,比驕陽還要燦爛,「不過還是很漂亮。」

  他不由分說地拉起尹方寒就跑,「吃東西去,我負責幫你胖回來。」只剩下余丹妮在原地跺著腳喊,「喂,還有我呢!重色輕友,過河拆橋!」

  尹方寒回頭朝余丹妮扮鬼臉,笑著跑遠。

  夏天,驕陽如火的夏天,鬱鬱蔥蔥的夏天,大雨落下便可以洗滌一切的夏天。

  彭曉天拉著尹方寒氣喘吁吁的跑到江邊的一家大排檔。

  「你等著,我去給你買。」

  很快,彭曉天前前後後就把一大堆吃的堆在桌上。

  滋滋作響羊肉串,澆著辣油的涼皮,炸的金燦燦的年糕,撒著蔥花的沸騰的粉絲煲…

  尹方寒看看菜又看看彭曉天,為難的說:「據說,病人要吃的清淡點?」

  彭曉天張著嘴,半天沒合攏:「我忘了。可是,我已經把錢用光了…」

  尹方寒哈哈大笑,笑得差點滾到地上。原來,比起他聰明帥氣的時刻,她更喜歡他傻傻笨笨的樣子啊。

  「我可以吃!我餓了!」尹方寒舉起筷子,豪氣地宣布。

  彭曉天笑了,眉眼彎彎。

  夏天,適合留下一切美好的記憶和秘密。

  吃完了,兩人走在三馬路上。三馬路的兩邊,栽滿了高大的梧桐。梧桐樹青色的枝椏有力地伸展著,葉子密密匝匝地交錯著。尹方寒抬頭,從葉子的縫隙里看藍得像提子的天空,問:「喂,你馬上就高三了,很快就去上大學了。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

  「說實話。」

  「好吧,我好很期待啊!」

  尹方寒撅著嘴,滿臉不滿意。

  「啊,更多的是深深的不舍,對你深深的不舍啊。」彭曉天用腳踢了踢尹方寒,誇張的富含深情的吟誦道。

  尹方寒噗呲一聲笑出來,又苦惱地說道:「我成績不好,肯定考不到北京。」

  「不會吧,北京爛大學也很多啊。」

  「喂,你什麼意思啊,難道我就只能考爛大學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管考到哪裡都沒關係。如果我們不在一個城市,我每天給你打電話。」

  尹方寒說:「到時候,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彭曉天說:「不會。」

  尹方寒說:「萬一會呢?」

  彭曉天說:「真的不會。」

  尹方寒沉默了一會,突然問:「喂,你喜歡我什麼?」

  彭曉天愣了兩秒鐘,說:「我也不知道。」

  尹方寒不滿:「不行。」

  彭曉天認真想了一會,說道:「經過兩點的直線有且只有一條。」

  「什麼?」

  「這是數學公理。你知道什麼是公理嗎?」

  尹方寒一臉迷茫。

  彭曉天笑起來:「公理是不需要由其他判斷加以證明的基本事實。不需要證明,不需要理由,明白嗎?」

  他把頭扭到一邊,清了半天嗓子,慢吞吞地說道:「你是一個點,我是另一個點。」

  「如果其中一個點消失了呢?」

  「如果你這個點不見了,」彭曉天微笑,「我就變成一條射線,無窮無盡地追著你。喜歡你是公理,不需要理由。」

  四周好安靜,尹方寒聽見頭頂的梧桐樹葉在風中搖曳,發出好聽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她覺得奇怪,這句話明明肉麻得很,可為什麼彭曉天說出來,就那麼可信,那麼純樸呢?

  「如果我這個點,不見了呢?」彭曉天笑嘻嘻地反問。

  尹方寒面上發燒,往前快走兩步,大聲說:「我才不會追著你呢。如果你不見了,我就去找另一個點,找直徑更大的,形狀更圓的點。」

  「我靠,你也太沒良心了吧。」彭曉天怪叫一聲,笑著追上來。

  尹方寒感到自己的手被緊緊握住了,她聽到彭曉天十分認真的聲音,「我常常覺得,橘洲太小了,外面的世界太大了,未來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可以做。有一部電影叫遺願清單,兩個老人快死的時候才想起還有好多的事情沒做。我不想這樣。」

  「你有什麼心愿?」

  「我想去斯坦福讀書。」

  「怎麼一上來就是念書,太無聊了。」

  「斯坦福的經濟學可是世界第一。你小男友就是這麼有追求。」

  「你想當經濟學家?」

  彭曉天奮力點頭。

  「還有什麼?「尹方寒又問。

  「去倫敦的斯坦福橋看切爾西拿到聯賽冠軍。」

  「無聊。下一個?」

  「和你一起爬雪山。」

  「還有呢?」

  「和你一起聽五月天的演唱會。」

  「還有呢?」

  「很多啊,一時也說不完。」

  「那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尹方寒腦海中浮現出言情小說里,男豬腳含情脈脈的台詞,「啊,我此生唯一的願望就是和你共度殘生」。她激動不已,也含情脈脈的望著彭曉天。

  「你怎麼老問我,你自己呢?」彭曉天絲毫沒能領悟尹方寒的秋波。

  「我沒有什麼願望。」尹方寒失望的說。

  「不會吧?」

  「到時候再想不行嗎?拜託,我哪知道我以後想幹什麼。而且,你看啊,」尹方寒比劃:「如果我一直沒夢想,並且一直堅持到死到臨頭都沒有夢想,那不也死而無憾了嗎?殊途同歸嘛。」

  彭曉天嘴都笑歪了:「聽起來很有道理啊。」

  尹方寒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小本子:「不過呢,我還是可以把你說的願望記下來。」

  「幹什麼?」

  「陪你啊。第一條是什麼來著?斯坦福是吧。」

  她打算重重地嘆一口氣,表達對這個俗氣的心愿的不滿,卻從眼角餘光里瞥見一個人。她懷疑自己看錯了,觸電似的抬起頭,看了一會兒,嚇得差點叫起來。

  蘇旭倚在梧桐樹邊,冷冷的看著他們。他帶著墨鏡,所以她看不見他的眼神,但尹方寒能從他陰沉的臉色中分辨出他在發怒。她恍惚覺得,梧桐樹都在他的怒氣下顫抖。

  彭曉天詫異地問尹方寒:「你認識這個人?」

  「你看得見?」尹方寒瞪著彭曉天。

  「對啊,不是在那兒嗎?」彭曉天指指蘇旭。

  「哦,對,對。」尹方寒含糊不清地答應。

  蘇旭摘下墨鏡,朝他們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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