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年夏天
橘洲的夏天特別熱，都黃昏了，地上還冒著一層熱氣。
尹方寒坐在書房裡，課本七零八落的鋪了一桌，耳朵卻豎得像只兔子。
鈴，鈴，鈴。
「我來接！」尹方寒高喊著衝到客廳，一把抓起聽筒：「喂，你好！」
「老時間，我在學校門口等你。」熟悉的，好聽的聲音。
尹方寒的嘴角無法抑制的揚起。她裝模作樣地「喂，喂」兩聲，然後扯著嗓子高喊：「奇怪，這電話怎麼斷了？」。說著，她便用餘光偷偷去瞥林芝雅。
林芝雅坐在檯燈下，頭也不抬的看書。
尹方寒蹭到林芝雅身邊，笑嘻嘻地說：「乾媽，我要去趟教室，有本書忘拿回來了。」
「早點回來。」
尹方寒高興的哎了一聲，剛要往外竄，卻聽身後林芝雅不慌不忙地說道，「幫我轉告彭曉天，要是你成績下降了，我就不讓他打電話過來了。」
尹方寒嚇的一抖，乾媽什麼時候變成神探了？
林芝雅繼續說道：「你媽剛打電話問我，小寒最近表現怎麼樣？我說挺好，心思都在學習上。她下次再問我，我該怎麼說才符合實際情況呢？」
尹方寒迅速猴到林芝雅身邊，乖巧地說：「林老師，我學習可認真了。我跟彭曉天都在一起自習，他還輔導我功課呢。而且我必須發自內心地說一聲，整個橘中的老師，你最酷最受歡迎了。因為你最理解我們，從不用強權壓迫我們。我們愛您！」
「鬼扯！」林芝雅敲著尹方寒的腦袋，忍不住笑了。
林芝雅是橘洲一中的美術老師，也是尹方寒媽媽的閨蜜。尹方寒從小就認她作乾媽，跟她學畫畫。上高中以後，因為橘洲一中離家遠，尹方寒她媽考慮到自己經常出差，林芝雅又沒結婚，乾脆就讓女兒借宿在林芝雅家。在尹方寒心裡，林芝雅不僅是乾媽，老師，更是以為沒有長輩架子的朋友。
尹方寒跑過一排排的教師宿舍樓，一口氣跑到校門口。高年級的晚自習剛開始，校門口沒什麼人影，只有那棵高大的銀杏樹在桔黃的路燈下，灑下一大片的樹影。
她一眼就看到了馬路對面的彭曉天。
他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海魂衫，跨在一輛單車上。一個女孩站在旁邊，手很自然的搭在車龍頭上，正親熱的跟彭曉天說著話。那女孩長得十分出眾，一雙修長的腿，烏黑的頭髮柔順的垂在肩膀。兩人似乎說的十分高興，女孩兒一直笑個不停。
這兩人站在一起，漂亮的像畫兒。尹方寒看著，心裡很不舒服。這「不舒服」來的突然，讓她猝不及防，也煩躁不安。她揚著頭，快步跨過馬路，走到兩個人面前，微笑著朝兩人打招呼：「Hello!」
彭曉天見是尹方寒，滿臉歡喜：「你來啦！」
他笑著向另一個女孩兒介紹：「這是尹方寒，高一的學妹」，又轉頭對尹方寒說，「這是梅雪，我哥們兒。」
尹方寒暗罵：「哥們兒？這是男的嗎？這明明是個大美女！睜眼說瞎話！」
但她還是禮貌的對梅雪笑道：「你好。」
梅雪長著一雙沉甸甸的大眼睛，笑起來水光瀲灧：「常常聽曉天說起你，說你特別有趣。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梅雪那句親呢的「曉天」讓尹方寒心裡彆扭的不行。她梗著脖子，等待著梅雪問他們打算去哪兒，然後她就可以得意的回答，他們約好了要去河邊散步。結果對方雲淡風輕的就走了，尹方寒覺得很憋屈。
「發什麼呆呢？上車！」彭曉天推尹方寒。
尹方寒慢吞吞的挪上車後座。彭曉天吹了聲口哨，起勁兒蹬起來。
尹方寒把悶氣撒在彭曉天身上，不肯說話。
「我們還是去江邊？」
「嗯。」
「今天作業多嗎？」
「嗯。」
「你這件紅裙子真好看。「
「嗯。」
尹方寒感覺到彭曉天后背在微微抖動，他在笑！
她氣的不行，使勁給他一捶：「你笑什麼呢？」
「我笑你傻呀。」
「我哪裡傻？」
「梅雪真的是我哥們兒。」
「曉天，哎呀，曉天，」尹方寒學著梅雪說話，「你這位哥們兒，說話可真有點肉麻。」
「是有點肉麻。不過，要是你叫我曉天，我肯定不覺得肉麻。」
「誰稀罕。」
「我稀罕。我就想聽。」
「我就不。」
彭曉天突然急剎車，尹方寒冷不丁的往前一衝，嚇得一把抱住彭曉天的腰。
「那就抱我一下，作為補償。」他扭頭看尹方寒，大笑。
「流氓！」尹方寒罵，也忍不住笑了。
彭曉天哼起了小曲，車輪一圈一圈的向前轉著。尹方寒的心也在一圈一圈的轉著。
自己對彭曉天的感覺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呢？是自己凝視著他，一筆一筆把他的樣子畫出來的時候嗎？還是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跑到自己面前搶水喝的時候呢？
那感覺好像喝酒，一開始辣眼睛流眼淚。再喝，似乎品出了些味道。再喝，就好像上癮了。
路邊有個緩坡，順著騎下去，一會兒就騎到了江邊的小道。晚霞融化在天邊，又倒映在水裡，江水被染成深淺不一的紅色，朝他們緩緩的蕩漾過來。
尹方寒突然把手圍在嘴邊，對著江水大喊：「彭曉天！我喜歡你！」
彭曉天又一個急剎車，尹方寒毫無防備，啪的一下摔下車來。
「摔痛了嗎？啊呀，你膝蓋破了！」彭曉天把車扔到一邊，衝過來扶尹方寒。
「你喜歡我嗎？不是對哥們兒那種喜歡，是真的喜歡的那種喜歡。」尹方寒推開他的手，看著彭曉天，認真的問道。
她心中緊張萬分，卻一臉嚴肅，甚至有點氣呼呼的樣子。彭曉天一時反應不過來，愣在原地。
江邊有人在洗衣服，洗衣捶敲在石板上，一聲一聲的「砰，砰，砰」。
這聲音真可怕，像小鎚子敲擊著尹方寒虛張的膽量。
周圍黑下去，而彭曉天的笑容慢慢的綻開，放出溫柔的微光，越來越明亮。
他認真的，慢慢的點頭。
夏日濕熱的晚風突然變的清涼起來。尹方寒不顧疼痛的膝蓋，跳起來大喊：「我好高興啊，我好高興啊！」
洗衣服的阿婆回過頭來，鄙夷的看著尹方寒，癟著嘴喊：「高興啥？不好好學習，能當飯吃嗎？」
很多年後，彭曉天那一刻的表情仍反覆出現在尹方寒的夢裡：他開心的大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像是世界上最高興的小孩。
彭曉天把尹方寒送到靠近教師宿舍的學校東門口。尹方寒只覺得月色迷人，蟬聲悅耳，滿心歡喜的小跑起來，卻在轉彎跟一個人撞個滿懷。
「啊，對不起。」尹方寒趕緊道歉。
「沒關係。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尹方寒抬起頭。
轉角的路燈，照亮了這個人的臉。
她覺得這人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