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的姿態（四）

  在經歷了大家都看得出的喜歡之後，吳哩終於向程艽表白了。我得知這個八卦，是在某節化學隨堂考上。

  那節課老師有事不在，於是程艽就坐在講台上一邊做卷子，一邊履行著身為課代表的監考職責，很難得的是，吳哩並沒有和他一起監考。距離下課還有十多分鐘的時候，我的卷子也做得差不多了，當然，大多數的題是我不會的。

  似乎每個人的高中時代，班裡都會有那麼一兩個可愛的，愛講八卦的胖女孩兒。而我的后桌，就是我們班的那位可愛而八卦的存在。

  「誒，知道嗎，上節課課間的時候，我聽到吳哩向程艽表白了。」后桌的女生用悄悄話對她同桌講著。

  「哈？真的假的？你怎麼知道的。」

  「上節課課間程艽坐的裡面的位置，他倆就在我旁邊，我聽的可清楚了。吳哩來找程艽講題，講了一會兒，她就說：『程艽，我有件事想跟你說很久了。』然後程艽問她什麼，她就說她喜歡程艽。」

  「然後呢然後呢？」

  此刻，我也一同緊張起來，彷彿問出「然後呢？」這個問題的不是我后桌的同桌，而是我。

  「然後程艽說了一句什麼，我就沒聽清了，他只是在紙上寫寫畫畫，吳哩就走了。」

  「被拒絕了？」

  「我猜是，我當時也沒敢看他們，但你沒覺得吳哩這節課不聲不響的嘛，他們也沒有輪換監考。」

  「嘖嘖嘖……」

  「誒，我覺得人家程艽肯定有喜歡的人，而且以他的性格，應該比較喜歡溫柔的女生吧，你看看吳哩，平時多凶啊。」

  「算了算了，別說了，吳哩心裡肯定也不好受。」

  …………

  她們的悄悄話還在繼續，艾艾也一直屏息聽著，最後她還扯了扯我的衣角，瞪大了眼睛向我挑眉。我愣了半晌，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回應。

  幸好鈴聲響了。

  「好，麻煩各組第一桌靠外側的同學收一下卷子，收好統一交給我。」程艽的聲音很機械，聽起來沒有什麼起伏。

  這一整天，吳哩都沒有再找他講題。

  他，真的拒絕吳哩了嗎？

  我和王艾都不敢去提這個八卦。

  晚上回到寢室，我從熱水房打完水回來，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吳哩的哭聲和寢室的姑娘們安慰她的聲音。

  平時的這個點兒，該是大家聚在一起吃泡麵喝湯的。今天，該我買泡麵了。

  我有點兒不知所措。但還是泡好了面坐在床邊。

  「怎麼了嘛哩哩？」室友小5第一個發問。

  我想整個寢室除了聽到八卦卻不敢聲張的我和王艾之外，還沒有人得知這件事。

  王艾一把拉過小5，悄悄對她說：「好像是向程艽表白被拒絕了。」

  其餘的四個人也跟著驚訝。

  下鋪小魚問：「真的？哩哩，你表白了？」

  「對啊，到底怎麼回事兒你得說說啊，你別乾哭啊。」大家都開始帶著關心的口氣詢問她。

  「哇~~」吳哩哭得更大聲了。「程艽……他有喜歡的人了。不是我。」。

  「他告訴你了？他有喜歡的人？也許只是個借口呢？」王艾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問。

  「不……不是……他寫的……明明白白，他有喜歡的。」吳哩一句話哽了老半天才說出來。

  「他寫的？」小5疑惑。

  吳哩沒回答，等她哭得差不多平復好心情，才抽噎著說：「嗯，當時我找他講題，然後我說，程艽，我好像很喜歡你。可是他……他說，只把我當朋友，還說他有一個很欣賞的女生，或許和我關係不錯。我問他是誰，他一開始不說。後來我問得緊了，他就讓我把我們班女生的名字全寫下來。」

  吳哩臉上掛著眼淚無奈地笑了笑，又接著講：「大概他沒想到我真的會趕在上課前寫完吧，也可能是忘了第二節課間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在打預備鈴的前兩分鐘，我寫完了。他也沒說話，一口氣叉掉了所有多餘的名字，然後只留下了一個。」說這些話的時候，吳哩一直沒抬頭。似乎是怕她一抬頭，她的情緒就會出賣自己，也或許，是怕，她的眼神會暴露程艽的秘密。

  她這會兒不大哭了，只剩下些告白失敗的羞憤和尷尬，「挺殘忍的吧。虧我平時覺得他溫柔。原來他拒絕起人來是這樣的。」吳哩聳了聳肩。

  「啊？誰……呀？」大家都試試探探。女生就是這麼奇怪的生物，此刻，即便是在為吳哩難過的同時，也絲毫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八卦情緒。

  當然，我也是這樣的一種生物。

  「是，我們寢室的人。」吳哩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平靜，帶著些冷意。

  不知為什麼，我霎時間就慌了起來，開始獨自去拆泡麵吃。我隱約覺得不安，但心又不可自制地砰砰砰跳個不停。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害怕著什麼，還是在期待著什麼。

  「誒，那個小5，魚兒，你們吃嗎？我記得這個口味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我像平時一樣挨個詢問大家要不要吃泡麵，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不用了，桉桉，你先吃著。」顯然，她們對吳哩口中的人更感興趣。

  於是大家都一言一句地問起來。「啊？誰啊誰啊，我們寢室也8個人呢。」

  「我不會說的，我答應了他，不告訴別人。」吳哩突然正色，仰著頭吸口氣，慢慢把剩餘的一點點眼淚收回去。

  「好吧，不過也沒事兒，我們都答應你，我們誰也不喜歡程艽，不管你還追不追，咱們寢室都一條心！行吧？」小魚開始仗義起來。

  「對對對，誰還喜歡程艽的，說吧，還有人嗎？反正我不喜歡，還拒絕你，一天天的，傲啥呢。」王艾笑著地說。

  「對啊，我也不喜歡。」為了安慰吳哩，大家都跟著附和起來。表示即便程艽喜歡自己，自己為了吳哩也會不為所動。

  我不做聲，依舊低頭吃面。

  「什麼呀，老娘才不繼續喜歡他了呢，我才不為了一棵樹放棄大好學業呢。」吳哩又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她伸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雖然口中說著這樣的話，但舉手之間似乎又帶著些倔強與不甘。

  「對嘛，就該這麼想。」小5拍拍她的臉，又笑嘻嘻地轉頭盯向我手中的泡麵。「我今天可是為了你連泡麵都沒吃。還有湯嗎桉桉？我可喜歡這個口味了。」

  「諾，專門給你留的。」我回過神，笑了笑，把實際上只吃了一口的泡麵桶遞給她。

  「好了好了，就這樣吧，哩哩平靜了就好。大家都別再講了，都熄燈10分鐘了，快收拾一下，洗漱休息了。不然一會兒阿姨逮著要扣分了。」室長招呼了一下紀律，示意大家上床休息。

  終於不用再面對吳哩，我嘆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很卑劣。我在吳哩哭泣的時候並沒有做出過多的表示，生怕一個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事實上，是吳哩的出現讓我發現了我對程艽不一樣的情感。而我如今的慌張又是為什麼呢？是因為我知道那個人是我嗎？

  我是如何篤定，程艽留下的那個名字，一定是我呢？

  真的是我嗎？我想。

  這一夜，註定讓人難以入眠。

  在我經過許久的思考後，得出的結論，確實是，程艽或許也和我有著相同的情感。

  就像吳哩所了解到的程艽一樣，他雖然溫柔，但是從不對女生有過多的幫助和其他曖昧的行為，他給吳哩講題，是因為他們是搭檔，是朋友，在他眼裡，吳哩的求教就只是單純的求教，因此，當他拒絕起吳哩的喜歡時，才會溫和中帶著些殘忍，才會用讓她寫名字然後劃掉這樣委婉而堅決的方式。但是他對我呢？

  只是因為我們是初中校友嗎？

  事實上，我們平時並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

  但為什麼人們都說，喜歡和咳嗽一樣是藏不住的，不對，程艽說的是欣賞。人們都說，一個人的欣賞，是藏不住的，這確實是有一定道理的。我想，程艽或許是欣賞我的，他的欣賞和喜歡一樣，常常會透過他的眼睛，直截了當地跑出來，落在我身上。雖然我不知道程艽究竟是為什麼欣賞我，但是，只要一個人不是傻子，是能夠感受得到別人對他的好感的。而我只是化學不好，我不傻。

  他會在我讓他當課代表的時候舉起手，在我報完800米後轉頭去報1500米，喝下他也許並不喜歡喝的葡萄糖水。雖然這些也可能只是出於禮貌。

  但是，他會在我不開心的時候逗我笑，會把唯一的一本數學書借給我而不是其他人，也會在意我什麼時候喊了他的名字。

  他的英語很爛，老李卻常常愛搞英語作文演講訓練，我不上講台去時，他從不主動舉手，但只要我一上講台演講，後面緊接著上去的人，就一定是他。

  早自習的時候我不喜歡去食堂吃早飯，有一次他回來拿碗時看見了，後來我每個沒去吃飯的早間，他都會在我後面坐著。偶爾我回頭，會發現他把頭枕在手臂上看著我。對上我的視線后，他又馬上紅了臉，輕輕地轉向另外一邊。

  在這些過程中，我們很少講話，交流確實不多，但我們之間似乎形成了某種無形的默契。

  我想，大概這些默契就是我對吳哩愧疚的來源。

  很多年以後我們提及此事，我嘲笑程艽：「真有你的，寫名字再劃掉這件事，對喜歡你的人來說多損吶。」

  而程艽問我，那個時候我到底知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我呢？

  我說：「你猜猜？」。

  他寵溺地摸摸我的頭，說：「你這麼聰明，肯定早就知道了。」。

  然後我說：「是呀，你個悶葫蘆。所以聰明的我有什麼獎勵嗎？」

  程艽由悶騷轉型為明騷：「給一個親親。」然後就盯著我的眼睛湊上了他的唇。

  中途我被他吻得透不過氣來，於是一把推開他，轉移話題道：「那，你為什麼讓吳哩幫你保守秘密呢？喜歡我很丟人嗎？」。

  程艽一雙好看的大眼睛柔情似水地望向我：「傻瓜，當然是因為，喜歡你這件事情，我不想通過別人的嘴說出來。」

  說完之後，他又俯下身來：「這個問題問得太笨了，懲罰一個親親。」。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