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煩憂(三)
程艽是一個很容易讓人記住的男孩子,膚色健康,身形修長勻稱,眉眼之間總有一股溫柔的神色,秀氣之餘帶著剛毅。不是特別標誌的帥氣男孩子的類型,可是看著很陽光很舒服。
程艽的名字非常溫暖有愛,我記得他在高一開學時的自我介紹上說:「我是我爸用房產證和一輩子洗碗的代價向我媽換來的,所以叫「成交」。」說完之後,他的臉就紅了。
那時我就覺得,這個男孩兒多麼靦腆,臉紅的時候多麼可愛啊。因此我在自我介紹完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個時候的我們並不知道,此刻這淺淺的一眼,會慢慢地演變成後來的無數個故事。
很多人都說,每個女孩,在學生時代都會喜歡這樣一種類型的男生——他們帥氣,優秀,會打籃球,理科總是很好。對每個女孩子都很有禮貌,喜歡坐在有陽光的地方刷數學題,大多數時候微微皺眉,咬著筆桿認真地思考。偶爾也像是做出了高考最後一個大題般如釋重負,抬頭擦擦汗,喝口水,性感的喉結一上一下,比盛夏即時的一瓶冰鎮飲料還要清爽。
程艽不完全是這類男孩,他的籃球打得不好,他的磁場不那麼大,卻足夠迷人。
而我和他的第一次正面交集帶著些許尷尬。
那是一個有陽光的星期五。狹窄的公交車過道里擠滿了學生,我們每個人都在很積極地談論著高中第一周的生活。成為一名高中生的新鮮感伴隨周末到來的愉悅讓我們的話題變得格外的多。我那時候多少有點兒初中時期橫衝直撞的影子,講話直來直去,音調也很高。
也不知道怎麼就聊到了男孩子,小璃說她們班男生都長得不好看,臉上坑坑包包,也沒有看著舒服的。
璨璨也哈哈大笑著說:「對啊,都是些月球表面,誒,桉桉,你現在是不是也會覺得,咱們以前初中的時候,班上的男生其實都還挺好看的?至少比上了高中遇到的這些同學顏值高,是吧?」。
也不知怎麼我突然想起了程艽,於是我扯了扯小璃:「沒有啊,我們班的還不錯啊,特別有一個男孩子,長得很清秀啊,眼睛很好看,臉的輪廓也很優美。」。
然後我在嘈雜的聲音中沖璨璨喊話:「怎麼樣啊喬璨同學,優美的小男生,你要不要來我們班看看啊?」。
璨璨正說著什麼,公交車猛地一個急剎,人群忽的順勢涌動,我重心不穩,差點兒就直直地往前撞上。一抬頭,好死不死地發現我面前的人正是程艽。他白皙的臉上微微泛紅,眉頭輕輕蹙了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我。
我突然想起剛剛誇他的那些話。
尷尬,真是特別尷尬。
璨璨擠上前來一把拉住我,而我,尷尬之餘還腦子抽了一般地對璨璨喊了一句:「璨璨,你看你看,就是他……」說完之後好像自己也覺得怪怪的,在我這樣說之前,他或許聽到,但我又沒說我是在講他呀,自己戳穿自己算怎麼回事兒?想完這些我就更加尷尬了,於是低著頭擠到了人群後面。
下車的時候我沒有再看到程艽,只是想起來之前他一手僵硬地拉著欄杆的動作,我想,大概他也有些尷尬的。
算了,反正都是新同學,我們都不怎麼認識對方,沒關係。我這樣安慰自己。
但在經歷過這次小事件之後,我回家思考了一個晚上,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名高中生了,應該變得內斂一點,在男生面前不能這麼口無遮攔。於是,我打算從第二周起,好好兒做人。
楊城中學的軍訓是從入學第二周正式開始的,周日的晚自習,班主任開始讓我們自由競爭,民主選舉班幹部。作為一個重度偽文學愛好者,當上語文課代表的執念使我勇敢,所以,在班主任老李(這個時候還沒分班,班主任還不是老馮。)說出:「有沒有哪位同學想當語文課代表?」時,我第一時間舉起了手,同時,班上還有一位女生也舉手表示自己願意競爭。大概是看只有我們兩人,又都是女孩子,競選不好太殘酷,於是老李讓我們倆都一起試試,分工合作。
「那麼,化學課代表呢?誰來?」老李接著問。
班裡只有一位女生舉起了手,是我的室友——吳哩。
「只有一位嗎?我認為,化學課代表,我們還是再找一位男生,在以後的工作中,大家可以互相配合嘛。」很明顯,選舉理科課代表的時候,老李開始運用起「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這個原則。
於是班裡人開始竊竊私語,好多人想去,又不敢舉手。
「誒,桉桉,那個男生,就你斜後方眼睛超好看的那個,聽說初中和你一個學校的?上次聽人說他入學成績化學和數學都是全班第一啊,你倆認識嗎?要不,你給攛掇一下?讓他去給小哩搭把手?」我的同桌,同時也是室友之一的王艾在我耳旁小聲說道。
為了給吳哩找個搭檔,我又忘掉內斂一點兒這件事,神經大條地轉過頭去想看看王艾說的人到底是誰。
一轉頭,我就看到了程艽,他坐在我的斜後方。
我和他在初中的時候並不相識,只記得他同我一個學校。
但我想若無其事一點——對於公車上的尷尬。畢竟大家以後都是同學嘛,總要交流的。故此,我毫無糾結地對他發出了邀請:「誒,那誰,我同桌誇你眼睛好看呢。你當化學課代表嗎?」小聲說完這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我露出了自以為很標準的官方假笑,沖他微微笑了笑,就轉過了頭。
我想,他應該是不會理我的吧。
但是…
「老師,我想試試。」幾秒鐘后,一個不大不小卻不容置疑的聲音使全班安靜下來。
「好的,那就,第一組倒數第三排的那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程艽。」
嗯,程艽。等等?程艽?
啊,我可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大概是我給了他勇氣。哈哈哈哈哈。我有點歡喜地想著。
後來,我忘記了是什麼時候開始和程艽相熟起來,大概是軍訓的時候,他撿到了我的帽子,又大概是,每天中午吃午飯的時候,我們都會不約而同地選擇食堂的同一個樓層,或者是,在每周坐公交車從學校回小城的路上遇見時,我們會互相點點頭。總之,我和他每一天都會在學校或學校附近的各個角落莫名其妙地相遇,從來沒有交流,卻彷彿有一種老熟人之間的心靈感應。
來楊中讀書的孩子很多,開往小城的12路公交車卻只有那麼幾輛,雖然每到周五,縣城車站總會派出更多的車子來接放假的學生們,但仍是不夠擠的。由於我和小璃,璨璨要湊一塊兒,所以自動放棄最前面的車次——怕有人擠不上。我們會在一開始就選擇離校門最遠的那個車直接衝過去。有些時候我和程艽會很巧地擠上同一班公車。小璃和璨璨還跟我打趣:「是你們班那個優美的小男生呢,他叫什麼名字來著?」我每每想起「優美」這事總會臉紅,畢竟我漸漸變成了一個比從前文靜了一點的女孩兒,覺得說出那些話的自己總是有點好笑的。但,我還是會不厭其煩地回答她們:「他叫程艽。」。
十月,小鎮的桂花都開了,我最喜歡在周日入校時慢慢走遍學校的各個角落,金桂飄香,我偶爾會想念初中時候的朋友們,不知他們在新的環境里,有沒有交到新的朋友?有沒有和我一樣能夠一起喝泡麵湯的室友?天氣冷了起來,可以在校服外面套上一件好看的大衣了。
在這樣的十月里,我總是比璨璨和小璃早一步地來到學校,走向樓梯的時候,會碰到比我來得更早的程艽。他和他的朋友準備出校去買接下來一周的生活用品,而我得先回教室去寫上今天要收的語文作業。程艽總是比我先在黑板上寫好:「化學作業:練習冊P**—P**。公式整理本。糾錯本。完成請上交。」歪歪扭扭的粉筆字,沒有排序,一整句拉通鋪在黑板上,永遠在我寫的字上面。
語文早自習的時候,我和我的課代表搭檔總管不好紀律。我是幾乎不管,因為初中的時候當過兇狠的值日班長被同學們討厭而有些后怕,我變得越來越安靜,比起得罪人,我更想做好自己的事情。而我的搭檔,則是吼不住晨讀時放飛自我的同學們。
程艽不喜歡語文,雖然我也不知道早自習的時候他具體在寫哪科,但我敢肯定,他是在刷理科的題。因為偶爾,只是偶爾,我轉頭巡視的時候,會看到他因為周圍的聲音太過嘈雜而微微皺起眉頭。
或許因為我們的語文老師及其溫和,教學風格也屬於放養式。所以大家似乎都特別喜歡在早讀的時候借著接水的由頭走來走去。甚至不只早讀,幾乎每次上語文課,老師讓自習的時候,都要去接個水喝。有的時候會打擾到我,我覺得特別煩。
於是有一天我突然發火了,把書往桌上敲了敲,用了一種區別於平常的高音量吼道:「幹嘛呢?早自習的時候我不管,但現在這是上課呢,老師就出去一下你們馬上就開始到處走動,上課的時候也接水嗎?」那個正在講台旁接水的男生突然怔住了,他和我關係不錯,大概從未想過一貫溫和的我會這樣嚴肅,他立馬下了講台,班上也安靜了下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想轉頭看看老師什麼時候回來,卻看到程艽一手扣著筆帽,瞪大了眼睛神色錯愕地盯著我。
我忙回頭,心道:完了,發火發過了,我是不是有點太凶了?程艽用這種神色看著我,他不會覺得我很兇吧?
過了一會兒我又轉過頭去看程艽,他刷著不知哪科的題,似乎感應到我在看他,手頓了頓,抬頭沖我笑了笑,又繼續寫。他知道我不會管他在做別的科目的題。
是的,我就是那種只要你在我安靜看書學習的時候不打擾到我,不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管你的人。
我不知道和程艽莫名其妙的默契是哪裡來的,大概是初中校友的緣故吧,他也許,也把我當做他的朋友?所以,在老師聽寫化學方程式,我和同桌作弊的時候,他只是沖我微微挑下眉,從不揭發。
是的,這也算是學習上的互幫互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