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攻心
夏離在長春宮側殿,太醫把脈后,且說並無大礙,只留下些藥膏,便由人送了出去。
「主子,真是苦了您。」紅露哽咽著替她抹上藥膏。
夏離『嘶』的一聲似有痛感,隨即還是鬆開嬌眉,強顏歡笑道:「什麼苦不苦的,能成為皇上的妃子,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你應該替我高興。」
「可是……」紅露一滴熱淚划落,最終還是不願抬頭讓她看到自己的樣子,「可是……可是淑妃娘娘這樣對您,指不定以後還要如何磋磨主子,您……您該怎麼辦啊?」
屋內燭光搖曳著身姿,微黃光束下夏離嬌美的面容卻露出一絲憂愁,嘆口氣,她又強自扯開嘴角,「世間之事本就是這般,有得到,必定就有失去,我既得到了常人所享不到的尊榮,必定也受到常人所經歷不到的苦楚。」
眼眶一紅,破涕而笑道:「而且只是跪一下罷了,算得了什麼?你未必也把我想的太嬌氣了,別說只是跪跪,哪怕讓我現在去砍柴挑水,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紅露被她這話給逗的「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可下一刻,卻又立馬驚慌跪在地上,「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看到走進來的高大身影,夏離驚的立馬放下腿欲行禮,卻被蕭燼一攔,皺眉道:「瞧你這小胳膊小腿,還想去砍柴挑水?」
夏離小臉一紅,任由他盯著自己裸露的小腿,「嬪妾雖然骨架小,可力氣卻很大的,以前家中那顆梧桐樹,沒人能爬到最上面,就只有嬪妾可以!」
見她一臉得意,蕭燼不禁搖搖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上一刻還看透人間冷暖,下一刻就恢復孩子心性了,蕭燼突然有點看不透她腦袋裡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夏離眼珠打著轉,小手摸上自己的臉,「皇上看什麼?」
「朕就是在想,剛剛那番話你是如何說出來的?」蕭燼眸光閃爍,盯著她這張不諳世事的小臉。
不怪他多想,實在是夏離那番話,哪怕年過半百,閱過人間滄桑無數的人都看不開,更何況是一個小丫頭片子?
而夏離也知道,能否在皇帝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就在此一舉!
夏離眨眨眼,第一次認真對上他的黑眸,淡淡道:「嬪妾娘親曾與嬪妾這樣說過,嬪妾本也不懂,可進了這宮中后卻也慢慢看開,其實娘親說的沒有錯,老天是公平的,比起那些連飯都沒有吃的人家,嬪妾已經很幸福了,有得到必定就有失去,那些外在的挫折又算得了什麼?」
這番話說的極為大膽,夏離也是在賭,賭蕭燼不是個不想事的昏君,只有閱過滄桑的人,才能對她這句話產生共鳴,不然,對於一個多疑的皇帝而言,她便是不敬!
一旁紅露緊張的雙腿發軟,額前也開始冒起冷汗。
盯著她這張認真的小臉,蕭燼眸光閃爍,突然輕笑一聲,大手揉著她小腦袋,溫聲道:「你倒是聰慧,竟能看透他人半生也看不透的事。」
話落,他又眉梢一挑,「難道你就沒恨過淑妃?」
對上他試探性的眼神,夏離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要說不討厭那是假的,嬪妾明明什麼也沒有做,淑妃娘娘卻要這樣對我,嬪妾心裡自然不舒服。」
她嘟起嘴,這句實話卻是嚇了紅露一跳,連著門口的皇后也是鳳眸一閃,臉色不變。
「呵,你這小東西,倒真什麼都敢說!」蕭燼敲著她小腦袋,眼中卻並無惱怒之色。
夏離作勢坐進軟榻裡面,遠離他一點,認真道:「嬪妾也沒有說錯,難道皇上喜歡嬪妾說假話嗎?若是嬪妾天天說皇上萬歲,皇上英明,那才讓人隔應吧?」
夏離瞪著大眼,說話時還打個哆嗦,似乎也受不了那種假仁假義。
蕭燼突然大笑出聲,一把抓住她的小胳膊,將她拉出來,「你好大膽子,你是說別人都在假仁假義?」
「有嗎?」夏離眼珠子咕嚕一轉,「嬪妾有說過這話嗎?」
被她這副睜眼說瞎話的樣子逗笑,蕭燼眼底也全是趣意,實在是夏離這副逗趣詼諧的模樣讓人生氣不起來,更讓人想起,似乎每個人看到他,都戴著一副面具,不是皇上萬歲就是皇上英明,從未有人對他說過真話。
笑著笑著,他目光漸漸移到她瘀紅的膝蓋上,周圍一片雪肌,從而讓那塊瘀紅顯得更加刺目。
蕭燼伸出手輕輕覆上她的膝蓋,卻感受她身子一顫,不由抬眸問道:「疼不疼?」
對上他微顯關懷的眼神,剛剛還嬉笑逗趣的夏離突然眼眶一熱,兩滴圓滾滾的淚珠悄然落下,「疼……」
該示弱時就示弱,夏離深諳此處,所以淚珠子跟不要錢一樣掉落。
蕭燼覆上她布滿淚痕的小臉,目光暗沉,不由伸手將她顫抖的身子攬入懷中……
燭光閃爍,紅露立馬勾著嘴角退下,還順帶關上門。
夜間微涼,皇後走在寂靜無聲的長廊中,看向那掛在空中的圓月,不由停下腳步,目光陷入迷茫,「絲雯,你說本宮做的對嗎?」
絲雯一揮手,其他宮女太監退下,而她則停著閃爍不明的燈籠站在皇後身后,似要說什麼。
「呵,有什麼對不對的?不都是本宮自己選得嗎?」皇后苦笑一聲,自問自答間身上突然散發出一抹凄涼。
「娘娘……」絲雯很是心疼,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解。
圓月懸在夜空中,照亮一切黑暗,卻照不進皇后那苦澀的心……
「其實酈貴人說的對,有得到必定就有失去,本宮既能得到這天下女人所尊崇的位置,必定就要承受她人所不能承受的苦楚!」皇后目光逐漸恢復清明,回頭看向那側殿,唇角一勾,「她還有用,你平日里多照看些。」
看到她這副模樣,絲雯只好嘆口氣,點點頭,「奴婢遵命。」
這一夜對於有些人而言,似乎過得格外漫長,可再漫長,燭淚燃盡,天邊那一抹朝陽還是升起。
夏離醒來時身邊已經沒了人,這一次她敢保證,絕不是故意不起,而是真的睡死了。
紅露還在那嚇的心驚肉跳,「主子,皇後娘娘說了,您腿傷未愈,今日免了您的請安。」
夏離掃了眼這個側殿,這才對著鏡子道:「那正好,反正我腿傷『未愈』!」
自己此番受寵,柳淑妃必定氣炸了,雖然夏離很想看到她那副扭曲的樣子,卻也知道,這個時候,她還是不要撞上去的好。
有了皇后準備的攆轎,夏離也大大方方回了流芳閣,宮中向來沒有秘密,夏離在皇後宮中受寵的消息,一時間傳遍了整個闔宮上下。
拈酸吃醋是一回事,可更多的是沒想到皇后竟會幫夏離,這樣一來,她們今後也不得不警惕起來,至少不能在輕易得罪夏離,畢竟人家背後可是有皇后撐腰!
承乾宮。
剛給皇后請安回的柳淑妃,一進殿便氣的將櫃前琉璃花瓶惡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聲碎落一地碎片。
一旁的大宮女立馬揮手讓其他人退下,而柳淑妃卻氣的又將茶桌上的東西紛紛掃落,一時間,地上全是瓷器碎片,一地狼藉。
「皇后莫不是得失心瘋了?這種下作之事也做的出!」柳淑妃柔美面容上一片扭曲。
旁邊的黃衣宮女上前一步,輕聲勸道:「娘娘何必如此生氣,皇后的心思難道您不明白嗎?她不受寵還沒有子嗣,若是在不找個傀儡扶起,今後那位置是誰的還很難說。」
見柳淑妃面上還是一片猙獰,宮女只好繼續勸道:「她無非就是想借酈貴人來打壓您與麗貴妃,最好還能生下一個皇子,那皇后便能抱過去收養,到時位置豈不是更加穩固?」
「哼!那小賤人也配!」柳淑妃一掌拍在桌上,氣憤難忍。
夏離此番受寵無非就是在打她的臉,可想而知外面的人又是怎麼笑話她的,堂堂一個淑妃,竟連一個小小貴人也整治不了,還讓她三番兩次受寵,這讓柳淑妃如何不氣?
「娘娘,您也不必如此生氣,您可別忘了,兩儀殿那位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這酈貴人越受寵,也就代表著她死期越近!」宮女眼中厲芒一閃。
話落,柳淑妃不知想到什麼,扭曲的嬌容逐漸恢復正常,隨即坐在軟榻上,眸光悠悠,「哼,這小賤人以為搭上皇后,本宮就奈她不何了?」
想到那位的手段,柳淑妃突然陰惻惻笑出聲,「本宮到要看看,這小賤人能得意到何時!」
流芳閣。
「啊嚏!」夏離揉揉鼻頭,看了眼窗外刺眼的微陽,心想今日罵她的人可真多。
紅露喜氣洋洋懊惱屋外進來,忍不住笑著道:「主子,皇上又差人送來許多小玩意給您解悶,看的奴婢都眼花了。」
她眼角眉稍都是笑意,「特別是御膳房那群勢力小人,剛剛小起子去提膳時,說那御膳房的人可熱情了,平日里主子分不上的血燕,都給了一大份。」
見她那副得意洋洋模樣,夏離不禁放下手中書籍,靠在軟榻上懶洋洋道:「這宮中本來就是如此,是蛇一身冷,是魚一身腥,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你心裡清楚便好,在外面時,你讓閣中之人切不可打著我名頭妄為,若是被我發現,必定嚴懲不饒!」
「這個奴婢省的,早就吩咐下去了,主子您大可放心。」紅露正色回道。
夏離看向窗外烈日微陽,不知想到什麼,突然憂愁道:「下月便是太後生辰,你說我該送什麼好?」
太后一向不管後宮之事,常日在壽康宮中吃齋念佛甚少外出,可皇上對太后依舊敬愛有加,此次壽宴自然會大辦,皇后已經給夏離提過醒,希望她能準備一個不一樣的禮物吸引皇上注意。
畢竟到時宮中妃子都會出席,那些不受寵的妃子自然會卯足勁吸引皇上注意,且不說又是一陣腥風血雨,皇后大概的意思是,讓她牢牢抓住聖心,切不可被別的女人鑽了空子。
夏離可不想出那個風頭,畢竟到時麗貴妃她們都在,自己還是不要去爭這個寵好,暫避鋒芒也很重要。
許是想的太入神,紅露一直沒回話夏離都沒注意,其實紅露是想出聲的,可卻被進來的蕭燼伸手一攔,就只好默默退了下去,目光還擔憂的看了夏離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