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杏花詩
我坐在桌旁,當我細細品嘗如意卷,見著這宮中的景色時,我不由的想起這屢屢被提起,卻從未見過的珍妃娘娘。這位娘娘大致是值得的,離她故去已十六年,但她仍被她的心上人惦記著。但她,大致也是不幸的,她只是享了這兩年的情愛時光,便被這宮牆吞噬。
他們都說我與珍妃娘娘相像,無論是否相像,是否是轉世,不過是尋求一個慰藉罷了。
待我回到符望閣內,見歡宜已在等著我:「少惜,你可算回來了,我們還要去文淵閣呢。」今日見了京墨哥哥,差點將這事忘了。我將那幾本書收拾好,與歡宜一路去往文淵閣,進了文淵閣,果然不同十四阿哥在時亮堂,只點著幾盞微弱的燭火在柱旁。
文淵閣只二層的藏書便有上千本,我見十四阿哥那日似乎也是在幾個書架里尋,應是按類別分的。我告知歡宜,我們尋了許久,都未有有關香料類的書籍,我順便尋了十四阿哥給我的那幾本書放了回去。
我們尋了許久,便知曉十四阿哥所言為真,我與歡宜打算尋完一層與三層便回去。我在一層,歡宜在三層,這樣更快些。實則一層設了皇帝寶座,為講經筵之處,藏書並不多,但以防萬一還是得找一找,我順著經文本尋起。
尋了一會兒,我似乎聽到不遠處有腳步聲,我心下一涼,忙快步爬向三樓,到了三樓,我見歡宜正在一隔間內認真尋找,忙拉她到一邊輕聲道:「你千萬別動,我們先聽一聽是誰。」
我聽到緩慢而沉穩的上樓聲,而後在我們都有些顫抖時,聽見一聲熟悉的聲音道:「有人嗎?」我聽出是十四阿哥的聲音,便悄聲對歡宜道:「歡宜,別出去,你查的事若真與貴妃有關,走漏了風聲,你必然要遭禍害。你在此處藏著,等我們走了你再出去。」歡宜動也不敢動,聽我說完,只捂著嘴點點頭。
我聽到腳步聲到三樓的同時,我從隔間出來道:「侍衛大哥,是我。」十四阿哥剛好在樓梯那裡,見我出來,我忙向他走過去,他問:「怎麼沒聽到我問話?」我指了指裡間,且攔著他的去路:「我在裡間,沒有聽到。」我看到他手上拿著些什麼,聞到一些香味,邊與他走到樓下邊問:「這是什麼?聞起來好香。」
他笑了笑,將東西遞予我:「明日便是大年了,從今晚開始便有我同你說過的滿漢全席宴了,這幾日都是家宴,等正月十六便是廷臣宴了。」說罷,他指了指手中的東西道:「本是要讓你嘗嘗那日說過的奶汁魚片,但不好帶,我拿了些好拿的。」
我見他想要在二層打開來,擔心歡宜不好離開,便拉他下樓道:「我們去尋一個地方看吧,侍衛大哥,這裡是皇家的文淵閣,若是有什麼味道或是留下什麼會連累了你。」他本想說什麼,但未有開口,只應了聲隨我下樓去。
等到了文淵閣前,我發覺似乎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吃的。我走到橋上四處看了看:「侍衛大哥,似乎沒什麼地方可以去。」他瞧著我,指了指南三所的方向,叫我跟著他。我心裡一緊,若是被什麼人看到了,到時候若是傳到了貴妃娘娘耳朵里,只怕有什麼後患。
我停住了腳步:「侍衛大哥,那邊好似是南三所,是阿哥們住的地方,若是碰到了…」不想他走過來拉住我:」我們不去南三所,我們去南三所旁的御榮膳房,那裡是為阿哥們準備的膳房,但如今宮裡只住著兩位阿哥,現如今家宴,阿哥們都尚在宴席上,無礙的。」
我思慮一下,除了眼前與我同歲的十四阿哥,左右宮裡只有一個六歲的十六阿哥了,應該無礙的。我與他前往御榮膳房,我瞧阿哥的膳房與我家裡的膳房差不多,許是阿哥們都會去自己額娘宮中用膳的緣故。
等到了膳房內,他將袋子拆開來介紹道:「這些是四喜乾果與四甜蜜餞,有虎皮花生等,而蜜餞則是蘋果、青梅、桂圓和鮮桃。」後來他說的,大致有餑餑四品的芝麻卷和棗泥糕,御菜三品的八寶野鴨和佛手金卷,以及眾多我聞所未聞的菜名,雖然每樣都是一小點,但是也足夠見識與新奇了。
我向他道謝,喚他也吃一些,正吃著四喜蜜餞時,我聽到有腳步聲走過來,眼前的十四阿哥顯然也聽到了。他喚我躲到桌下,他才走到門口,便聽到一聲男聲喚他:「宣朔,你怎麼來到這裡了?皇阿瑪尋你。」我聽稱呼似乎是直呼十四阿哥的名字,應也是個阿哥,只是不知是哪一位。
「五哥,我只是逛了逛文淵閣,有些饞了懶得回去了,便來了這裡。」原是五阿哥,記得在家裡時便聽聞兩人雖都在貴妃名下,但二人都是朝臣所猜測的太子人選。
我聽十四阿哥有意將五阿哥引出去,但聽見五阿哥愈來愈近的腳步聲,直至我聽到便在我上頭的聲音:「宣朔,你怎麼將宴席上的菜品拿了出來?」說罷,似乎有意在膳房裡繞著走。眼見便要走到我這邊,見十四阿哥擋到我面前:「五哥,你可別告訴額娘和皇阿瑪,我前些日子見了宮牆邊有一隻貓,不知是哪裡養的,我便今日想著拿來喂一喂。」
而後他又向後了一步,險些踩到我的手:「噢,那隻貓已然走了。」我聽到五阿哥走了回去門口:「看來你的這隻貓倒是不挑食。」我覺著他的話有些十足的打趣意味,也不知他是否發覺了什麼。
只見十四阿哥在我背後比了個讓我走的手勢,我見他走過去,而後他與五阿哥的聲音愈發遠了。直至我確定再沒有什麼聲音了,才打算離開。到了門口四下看了看沒有人,想起還沒吃完的東西,覺得若是不拿走浪費了食物與十四阿哥的苦心,便拿了東西匆匆向寧壽宮那邊去了。
所幸一路沒再遇到什麼事,到了符望閣見到歡宜在門口等我,她見我手裡拿著吃的,笑道:「方才文淵閣里的侍衛大哥難不成便是少惜的…」她雖沒有說出,但我也明白她的意思,便將吃的給她道:「歡宜,快嘗嘗,這可是滿漢全席的菜品。」果不其然,聽了這句話她便再未有多話只拿回房內吃了,回了房內,她悄聲道:「少惜,如你所說,果真沒有關於香料類的藏書,若是真這樣,我便更懷疑貴妃了。你說,若不是她,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只覺得歡宜說的有道理:「歡宜,縱使你姐姐的事情確是貴妃所做,但你我都要明白,今時今日貴妃的地位,哪怕來日五阿哥或是十四阿哥當上太子甚至登基,她都是太后,我們的綿薄之力是無法撼動她的地位一分一毫的。」
歡宜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她捏住了拳頭正色道:「那我便等著,等到她倒下的那一日。少惜,我會看著她直至她倒下,這便是我在這宮裡的唯一意義。」我將手放在她的拳上:「歡宜,一切都會來臨,只是或早或晚,若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相信她站得再高,也不過是立於危牆之上,而底部已空,又能站穩多時呢?」
此番話自是我的真心話,若歡宜的推測是真的,那這宮中兇險算計自然也是真的,無論如何,今時今日自是保重自身最為重要。
歡宜的拳頭慢慢舒展開來:「少惜,若是可以,我真希望你沒有選上,你可以出宮去,到時你給我寫信,我知曉你的自由生活會感到慰藉,等到我的仇報了我也會告訴你,不必我們都困在這裡。」有一個像我一樣的想的人與我說這些話,我的眼淚不知覺中便掉了下來。
「少惜,你是個善良且美好的,你不應困在這宮裡。我常會想起姐姐,想起她去的時候的樣子。我不由覺得這宮裡的人和物,都十分冰冷,讓我害怕,讓我噁心。」她湊在我的耳邊輕輕的說,炙熱的眼淚滴在我的手上,這晚我們抽泣了很久,披了層被子在身上,說了許多話,不知什麼時候睡著。
第二日醒來已是巳時(早九時至十一時),因大年已至,嬤嬤免了我們的早課。我喚醒歡宜,歡宜迷迷糊糊睜眼說頭昏,我想起京墨哥哥同我說過的,興許昨夜冷風吹進,我們又一直哭泣,應是感染了風寒。我也有些頭疼,加之昨夜忘了塗藥膏,歡宜見我也是難受,問起我幫我塗了藥膏,我喚她去好好休息,我去太醫院拿些葯。
雖然拿葯是主要,但我心裡惦念的,是在大年這一日能夠見到京墨哥哥,聽聞這一日宮裡的人無論是什麼人都可以休息,這是許久以前便定下的規矩。雖然寧壽宮那邊很近,但想到見月見到我的神情,想到大年後還要見皇上拿回我的香囊,便不免有些頭疼。
這次我想著走一條未走過的路,從北五所穿過御花園,向南穿過東六宮再到太醫院。我一路經過北五所,所見十分熱鬧。等到了御花園,卻全然沒有方才的氛圍了。
我走到絳雪軒前,見沒有人想進去看一看,庭院很大,庭院的角落種了五六棵杏花。我見這裡雖打掃的乾淨,但卻像是很久沒人用的樣子,就像是寧壽宮一樣,沒有什麼生氣。這樣的感覺說不上來,只莫名覺得有些涼意。
我走到杏花中間,抬眼看杏花儘是雪白的一片,我靠到一棵杏花樹下,想要夠高處的一個樹枝但無奈夠不到,腳下卻險些摔了。我定睛一看,發覺杏花樹下有一處土堆是凸起的,我覺著奇怪,便撿了周圍一處的樹枝戳了戳,果然覺著似乎底下埋著什麼。
我眼看四下無人,心裡猶豫要不要挖開來看一看,但心下又有些害怕,最終我還是很好奇,用手挖開來看了看,正當要放棄的時候,手指觸碰到一處硬處,泥土裡露出一處白色。
我看過的話本中,這般的情節頗多,我心裡發憷,不會是白骨吧。我跌坐在地上,待整理好情緒,又洗洗看了看發覺不是,似乎是一個盒子,我繼續挖開,見是一個大部分已然變了色的白玉盒,顯然已經埋了許多年月了。
上面的鎖已然脫了,我打開來,見盒子里是一個藍寶石的簪子以及一張紙,那簪子雖然珍貴,但在宮中不是很稀奇。我打開那張紙看了眼,發覺是一首詩,才要細看,便聽到有人來了。
這些杏花樹在宮牆邊,因此聽到的腳步聲也沿著宮牆走近,我忙將土撥好,躲到殿後。才躲好,我探頭看了看便見一侍衛著裝的人來到樹下,徑直走到我挖的地方挖起來,過會兒四下看了看尋了尋,才離開。
我心想不會是宮裡這侍衛與誰的私情,想著還是要將這盒子埋回去,這要關了盒子,我忽然想起方才看見的詩句,似乎有些眼熟。
我細細想了想,又把盒子打開來,看那詩句:石樑度空曠,宮軒臨清炯。俯窺嬌饒杏,未覺身勝影。嫣如寧壽妃,含笑墮宮井。怊悵有微波,殘妝壞難整。這不正是王安石的《杏花》嗎?可我總覺得有幾處不同,是哪裡不同呢?
我細細看了看,發覺是「宮軒臨清炯」與「嫣如寧壽妃」兩句與原句中「茅屋臨清炯」與「嫣如景陽妃」不同。景陽妃原是形容景陽宮中的妃子,那寧壽妃……
我漸漸想起近幾日發生的事情,怎麼都與寧壽宮有關,還有這珍妃娘娘,真是好奇怪。這首詩明顯是與珍妃有關,但為何有人寫了這首詩卻埋了起來,見這盒子這張已然發黃的紙,可見已然埋了許多年月,但如今卻埋得淺,說明這個盒子原先並非埋得那麼淺或者並非埋在這裡,許是最近取出來,又因為某些緣故隨意埋了埋今日來取。
若真是如此,難道這與珍妃的死因有關嗎?宮裡哪裡是臨近溪水的?這些種種疑問全部涌了上來,我忽然想起歡宜的事情來,覺著再待在這裡一會兒都覺得毛骨悚然,萬一等會兒還有人來尋便不好了,我匆忙將紙張放回,蓋好盒子,埋回原來的位置,匆匆離開。
我不知我如何走到的太醫院,只一路都在想著這首詩,想著見月見我的時候,想著皇上所說的話,想著這四面宮牆,究竟還有怎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