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意卷
我明白眼前的養心殿是當今皇上的寢宮,我一愣,繼而聽到見月對殿外的人說了什麼,而後朝我揮了揮手,示意我過去。我心想有見到皇上的一日,但也未料到會在選秀之前會見到他,我料想應是那位珍妃娘娘的緣故,若是因此,那見月對我的莫名親切都能說通了。
我定了定心,與見月一同進到裡面,正中間上書『中正仁和』匾,見月讓我向西走,我走到西處,餘光瞥見一人著明黃色衣袍坐在寶座上,手裡拿著一本書。我不敢再抬頭看,只隨著宮中的禮儀行禮道:「秀女邊少惜參見皇上。」
我見上頭遲遲沒有動靜,不敢抬頭,卻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我感到手發涼的時候,見月卻來扶我,我又聽到皇上笑了幾聲,而後聽他說:「見月,真的如你所說,你瞧,連見我的時候都一模一樣。」
我被見月扶起后,咽了咽口水,又不敢在聖上面前露出什麼失了禮儀的地方,便動也不敢動了。直至我見皇上將手上的書塞到我手上,而後指了指一旁的位置道:「坐吧,別拘著了。」我坐下后,他見我低著頭:「你不抬頭看著我,我怎麼與你說話?」
我奇怪怎麼皇上自稱是我,便抬起頭來。眼前的皇上雖是大著阿瑪十五歲,但看起來可不止十五歲的樣子。他的精神看起來十分欠佳,眼窩也有些凹了進去,眼圈發黑,實是像我陪京墨哥哥看病時那些病人病重的樣子。他見我盯著他,便問道:「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我太老了些。」
我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妥,忙搖頭道:「不是的,是臣女覺著皇上太過操勞,沒有休息好。」皇上似乎有些難過:「這樣的話,我已經十多年未再聽過了。」
見月倒好一杯茶遞予皇上:「皇上,娘娘在時就交代了,皇上切不可太過傷情。」皇上將茶杯遞給我,而後示意見月重新倒了一杯,問我道:「聽見月說,你是壽豐三年生的?」我點點頭,而後他過了很久,才問我:「你在宮外時,可有中意的人了?」我呼吸一滯,生怕一直做的噩夢成真了,自從姬蘭與我勸說后,我便常會做噩夢,夢到我對京墨哥哥的情意被發覺了,全家被我連累,京墨哥哥也是。
我努力平靜下來:「皇上,沒有。」他笑了笑,叫我將手拿過去桌上,他將裡面的藍晶石手串捋到手腕處,細細看著這手串,而後深深嘆了口氣:「這宮牆內,是容不得一絲情意的。」說罷,他喚了見月出去,而後叫我湊近些他:「這宮牆四處都有耳朵,你記得要將情意藏得深一些。」
讓我在意的不是這句話,而是皇上湊近我時,一股很濃的香味。讓我當下愣住的,是這個味道,與歡宜和我形容過的,她的姐姐身上的味道特別相像。若是當初的歡宜的姐姐因此而死,那如今的皇上又是?若是當初她姐姐的死是貴妃造成的,那麼如今貴妃要害皇上嗎?
我不敢再想下去,也難以再做出平日里正常的神情。皇上見我如此,以為是自己的話嚇到了我:「你放心,其實今日叫你來,只是想看一看你。見月說你與瑤瑤很像。」他見我愣住,而後解釋道:「便是去了的珍妃娘娘。」我點點頭,他繼續道:「你知曉宮裡的玄穹寶殿嗎?便是在你住的符望閣西邊。」
我見皇上知曉我的事情,想必見月也提過我,他便早已知曉了我的身世。
「瑤瑤剛去了的時候,我便請了道士來宮裡做法,他們說,若是誠心祈願,瑤瑤會轉世並且來到我的身邊。」而後他靜靜地瞧著我,我心下一寒,瞧著眼前的很老的坐擁天下的人,他曾如此深情的對一個女子,我心下感慨,不由聯想到自己。
他起身將一個盒子遞給我,而後讓我打開,我打開來見是有經文的一個香囊:「將你的天藍星香囊換下吧,你不必害怕,實則我相信你便是瑤瑤的轉世,但我會全了你的心愿。所以不論你是不是,都陪我走完最後一程。」
他親自將我的香囊換下,我見那個天藍星香囊被放在桌上,一時之間竟不知曉該說什麼。我見東邊的床邊擺著一爐熏香,事到如今皇上瞧著對我也沒什麼企圖,便道:「皇上,您晚上會用熏香嗎?」他瞥了眼香爐的位置,而後點點頭,他似乎有些撐不住了,眼神都有些渙散。
我不敢在這個時候將我所猜測的、我所知曉的和盤托出,更不知曉怎麼開口。他喚我退下,他要休息了。我走了兩步,還是對眼前的人道:「皇上,以後少用熏香吧,也許對身體不好。」他叫我起來,而後定定道:「好。」
我退了出去,看到見月在殿外候著,她見我出來,瞥了眼我的香囊道:「以後你便用著這一個香囊吧。」她說完,我才想起京墨哥哥給我的香囊落在了裡面,我轉身想進去拿,卻被門口的太監攔住:「皇上要休息了。」見月猜透了我的心思,道:「下次我會拿給你,如今不能打擾了皇上。」
我才發覺我失了禮數,想起那個香囊是京墨哥哥送的,我頭腦一熱,便什麼也顧不得了。
見月帶我又從一條小路走,不知怎麼走的便到了符望閣,她送我到門口:「回去吧,少惜,今日之事,只我們三人知曉。」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去了。我第一次聽她叫我的名字,她似乎也從未問過我叫什麼。
很快便到大年了,我知曉大年一過便要開始選秀了。我擔心的皇上再尋我的事情再沒有發生,我甚至也沒有見到見月,想來我自不敢再去文淵閣,自然也不會經過寧壽宮了。且近幾日我想著養心殿里的香味,茲事體大,我也不敢同歡宜多說,不知怎麼,頭也隱隱有些作痛。
我想著這個借口,有些慶幸自己頭痛了,這樣便有理由去太醫院走一圈,見一見我想的人。
我想到許久未見到見月了,也想起自己的天藍星香囊,便特意往寧壽宮那邊走,果然看見月坐在石桌旁,她桌上放著一盤糕點,看上去呈卷狀,上有像祥雲一樣的圖案。
見月看我來了,叫我坐下,而後將糕點推到我面前:「你嘗一嘗。」我嘗了一口,才發覺外面酥脆,裡頭竟然還有酥軟的肉香,我看見月看著我吃,似乎有些懷念什麼的模樣,便猜到這個糕點與珍妃有關。
「這是滿漢全席二品的餑餑,喚如意卷,是娘娘最愛的菜品,因此每月祭奠娘娘,皇上都會交代定要做這一菜品來。」一時間我不知該用什麼神情來應對吃了半口剛咽進去的如意卷以及面前透過我看著另一個人的女子。
我匆忙將如意卷塞進嘴裡:「見月,我近日頭有些疼,想要去太醫院看看。」說完,我想要告別見月,走至門口又想起香囊的事,只得咽下嘴中的如意卷問:「見月,我那個香囊,你可有空能幫我取一取?」
她聽完,似在預料之中的樣子笑了笑:「皇上交代了,需你自己去取,大年過了你去一趟養心殿,就說是見月的人,門口的太監認得你,自會放你進去。」我看她說的流利,似乎她和皇上都早已商量好了,等著我去一趟。
我向她道謝,知曉這一趟是萬萬躲不掉的。可等到了太醫院前的迴廊,我才開始有些慌張起來,若是京墨哥哥看到他送我的香囊不在了,會不會怪我呢?我想起在家裡那日,他找到我在櫃中躲著,見我悶著的樣子,眼裡是我看到的心疼,他問我,少惜,你為何不帶上我給你的團扇呢?
我想著此景,卻沒注意到已然走到我面前的京墨哥哥,他輕輕喚我的名字,似乎怕嚇到我,可就算如此,我還是被他嚇了一跳,也許因為是他。
我下意識的向香囊那邊轉了轉身,他卻拉住我的手臂,讓我看著他,而後輕聲問我:「少惜,你怎麼了?」我瞧著他,臉感覺很燙,我忙推后了一步:「京墨哥哥,我的頭有些疼,許是有一日摔到了。」
他聽了,忙將我帶到一旁坐著,仔細的按壓我的頭部以確定我哪裡疼,而後讓我在原地等著。過了一會兒,他拿了幾瓶葯出來,他一隻手穿過我的耳邊輕輕撐著我的頭,另一隻手抹了些葯幫我輕輕塗抹著。
扶著我頭的那隻手,觸摸著我臉部的他的手掌逐漸溫暖起來,而那藥膏涼涼的。我想起我七歲那年調皮爬樹,卻沒什麼爬樹的能耐,從高處摔了下來,也是摔到了頭。那時候他也是這樣,輕輕托住我的頭,我的眼淚流到他的手掌上,他還接住了我的眼淚,捧著對我說:「少惜,你瞧你的眼淚清澈得像清泉一樣,這樣的眼淚怎麼能流下來給別人看呢?」
我當時覺著他說的十分有道理,有些懊悔,便問他:「京墨哥哥,那你手裡的眼淚該怎麼辦呢?」不想他將那一小的不能更小的一捧眼淚輕輕蓋在了他的心處的衣裳上,我見著他的衣裳有了一小片濕濕的痕迹,我聽他說:「這樣,少惜的煩心事我也能知曉。」
此後,我便極少哭過,要哭我也會忍著,忍到他的面前,我才會痛哭一場。
現下我見著他,逐漸的想起的都是一些往事了,這似乎是我們即將分別的預兆,應該說,這是我對他的情意的告別的預兆。
她見我愣著,將剩餘的兩瓶葯給我:「這兩瓶你每日記得擦一擦,夠不到便喚你的姐妹幫一幫你,一定不能中斷,這兩瓶沒了,自然也就好了。」我坐在迴廊上,他蹲在我的旁邊,他似乎看到我的香囊換了,但又沒有開口問。
「京墨哥哥,你送我的香囊線腳有些鬆了,過幾日我補一補再戴上。」聽了此句他似乎鬆了口氣,而後將我現下戴的香囊拿下:「我幫你看一看這裡面有沒有什麼不適合的,你向來不知曉這些,在宮裡更要小心。」
他拿過香囊,說這裡有些看不清,又走到庭院那邊看,過了許久,他才將香囊還給我,親自幫我繫上:「少惜,你可有遇到什麼人?」我不知他為何忽然問我,還是說這香囊里有什麼東西讓他起疑,見月與皇上的事我不知該不該和他說,但見月交代過,又涉及聖上。
我怕出什麼事會連累於他,便沒有說,我說只遇到過文淵閣里的侍衛。他點點頭,叫我早些回去,叮囑我記得擦藥。我走了一截回過頭,仍沒有見他站著送別我。
等我從寧壽宮回去時,也未看到見月,只余桌上的那一盤如意卷,以及一旁的紙條寫著:拿去吃吧。也並沒有我的名字,雖然知曉她說的是我,但如今我見了見月,我卻心下明了,她所做的一切,她所關心的,看的,都是那位她所念的珍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