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宮牆枝
約莫午時我見應是快到京師了,我尋思哥哥的信來得突然,料想這其中的緣故,雖不敢言說,但大概天下快要變天了,不是易主,便是遷都,也有可能二者皆是。
我詢問額娘是否多帶了些銀兩,她將帶的給我看,一共有四百兩的銀票和一百五十兩的銀兩。我想著這數額有些大,怕路上或是店裡被人盯上,便道:「額娘,銀兩和銀票我們都分開些裝吧。」額娘明白我的意思,她看起來似乎有些不適,只讓我做主。
我將銀票塞到我和額娘貼身處,銀兩則分成兩個包裹裝。不想到了京師,出意外的卻是額娘。額娘想是路途遙遠顛簸,身體不適,我喚車夫找一個醫館,見一個醫館人不多,便攙扶額娘進去。
才進門口,便見一個在櫃檯撿葯的女子迎過來,見我攙扶著額娘忙幫我扶著進裡屋,我見四下人不多,這家醫館似乎也有些破敗。裡屋一個老人坐著看書,見我們來了,忙起身細細看了眼額娘的臉色,而後很快的把完脈,忙喚女子:「宛童,過來取方子。」她幫我將額娘扶在榻上攜著。
我聽她的名字,想起京墨哥哥同我說過的草藥。她看起來與京墨哥哥差不多大,從進門起便淡淡笑著。
過了會兒,她進門來笑道:「不必太擔心,她只是舟車勞頓,阿瑪已經為她煎著養身的葯了,休息一日便會好很多。」我向她道謝:「不如我去煎藥吧。」她攔住我:「煎藥可是個精細活,無妨,你陪著你額娘吧。」
我想起幫京墨哥哥煎藥的日子,又想起她的名字,問道:「方才我聽你阿瑪叫你宛童,可是中藥藥草里的宛童?」她似有些驚訝,而後才道:「是的,便是桑寄生,但實則阿瑪為我取這個名字,是女蘿的意思,他盼著我如今可以依附著他,往後也可以依附夫君。」
我想這的確是一個愛女兒的阿瑪的期盼,未等我回應,她繼續問道:「我見你年紀尚小,不如你便叫我姐姐吧,我姓白。你家裡是不是也是開醫館的?」我搖搖頭:「不是,我有個哥哥是通藥理的,我自小跟著他採藥煎藥,便懂了一些。」
說罷,才反應過來我忘了說自己的名字,便道:「我叫邊少惜,那我便喚你白姐姐吧。」她瞥了眼我的包裹,便問我怎麼額娘累成這樣,是從哪裡來的,我便回答:「我們是盛京來的,此次是為了購置阿瑪和額娘安度萬年的房宅,聽聞京師風水很好,故來到了京師。」
她一時有些激動:「我認識有些不錯的大宅,可以帶你們去看看。少惜,你們應是貴族人家吧,如今我們有緣,不如我今日帶你去看看。」我見她熱情得有些過分,便想拒絕。
她見我面露難色,想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忙將我帶出門去:「我們別擾了你額娘休息,其實我只是太久沒有和談得來的女子好好說過一陣話,因此見你有些激動。」我見她沒有惡意,便道:「無妨,宅子的事情我一個人做不了主,但若白姐姐帶我們去,我想會更放心些,只待額娘好些再去。」
她帶我去後院轉了轉,我才發覺不止前面破敗,後院也十分狼藉。她似乎有些尷尬,只得帶我去前面,找了個乾淨凳子遞給我:「少惜,讓你見笑了,前幾年我額娘不在了,醫館的生意也難做,供皇宮藥草的醫館都在盛京,我們這邊都是自己採的藥草,但都是小本生意,阿瑪也總說醫者要看病不看利,因此來的都是周邊的百姓,收的也都只是草藥的本錢。」
我見她如今這麼說,似乎有些明白她之前的激動與行為。也許這是一個好機會,若是真的與我想的差不多,那麼這家醫館也許往後可以供應皇宮的草藥,一來也許可以為京墨哥哥提供些便利,二來若是真的在宮裡,草藥上方便些總是好的。
我定定看著她:「白姐姐,若是我想幫你,想幫這個醫館,若我有所求,你能答應我什麼呢?」白宛童聽我說此話,突然站起身來笑道:「此話當真?若是少惜能夠幫醫館渡過難關,自是什麼條件都可以了。」
我看她激動的樣子,怕她說的話不作數,便和她說這事要與她的阿瑪商量,她當下去喚了她的阿瑪,只見老者緩緩走過來,坐在我對面。
「邊姑娘,我聽聞你樂意幫助我們,心裡感激,但我們醫館的收入淺薄,沒有什麼可以回饋的。」說罷,他緊緊抓住身邊女兒的衣袖,我看他想錯了,便道:「我有一條明路指給白姐姐和白大人,只是這條路勢必會難走一些,且也許有些危險,若你們不願,我也不做強迫。」
他聽我如此說,才正襟危坐:「既講到這份上,我便如實和姑娘說了,我們醫館如今已然只有靠前些年救濟的過往的人所攢下的積蓄,實則已然難以支撐。我可以吃苦,但小女還年輕,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紀,只因家貧拖累了她。若是姑娘有明路,危險一些,只要不違背良心,我還是願意試一試的。」
我見二人可信,便道:「好,那我便也明亮些說,實則我是明年要選秀的,我有一個消息,大約七八成可靠,極有可能再往後三年內都城將會從盛京遷往京師。我所指的明路,便是我會用一些錢,除去修繕以外,還請囤夠足夠的草藥,尤其當今京師內珍貴的草藥,到時遷往京師,作為草藥足夠的醫館,定會有機會為宮內提供草藥。而我所指的危險,就是到時我若進宮,我若需要什麼稀奇草藥,希望白姐姐你們可以無條件提供。」
父女兩似乎愣了許久,白宛童坐到我身邊,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真的?會遷到此嗎?」
「若是沒有遷到此,我為你們給的錢,一分不用退還,這樣既渡過醫館的危機,就算賣掉草藥,也不會虧。還有一個條件,若是真如我所說,我希望每半年你們所賺的錢,三份分之,我取其一。」
老者聽完點點頭:「好,邊姑娘,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若是你所說為真,你的條件我們全部答應,除此之外,我們保證會成為邊姑娘進入宮中后最大的後盾。」
我心想成了,慶幸自己這些年攢的錢少說也有五十兩,出門的時候以防萬一都帶上了,我便將額娘帶的二十兩一併給他們。老者見我給的錢,忙推開道:「姑娘,這些多了,如今的京師花不了那麼多錢,我知曉姑娘來此是要購置宅子,這裡若是姑娘一家住的,有二樓的院子的大宅子,都只要三百多兩。如今姑娘給我們七十兩,出去修繕和採購,都綽綽有餘。」
我塞到白宛童手裡:「這次總歸有緣遇到你們,再者我還要麻煩二位一件事,我不知何時遷都,但我們買了宅子后,還希望二位能有空時去幫忙看著些。總歸往後不知會發生什麼,但如今,也感激於白姐姐和白大人的應允。剩餘的錢,就請白姐姐和白大人添購些自己想要的吧。「
老者拍了拍我的手:「放心吧姑娘,一旦我應允的事情,便是捨棄我的命也會做到。」說罷便讓白宛童陪著我,自己則去煎藥了。
白宛童細細瞧了我一陣,才道:「我瞧少惜打扮不凡,原是要進宮的貴人。」我看她如今的模樣,一點兒都不似我所見過的與她差不多年紀的人的死氣沉沉。
「白姐姐,其實進宮未必是件好事,你見過宮牆嗎?它特別高,特別厚,只有些花枝從裡頭伸出來,其餘的,似乎都要慢慢死在裡面。」她似乎未懂我的意思,只道:「少惜,也許不論是什麼花什麼樹,它的命運從出生起便註定了。」
說罷,她輕輕拿起我的香囊,而後低著頭:「就像你這上面繡的天南星,它是解毒消腫、化痰散結的良藥,但同時,它也是一種致命的毒藥。」
我望著她,卻看不清她的表情。
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額娘便好轉了很多,白姐姐的阿瑪給我我們兩副葯,又讓白姐姐領我們去看宅子。額娘見我有心事,但沒有多問。
我們買了一處宅子,就如白姐姐的阿瑪所說那般,有二樓,有院子的大宅子,三百二十兩。因為額娘的病情有所耽擱,因此在購置宅子后便要匆匆返回盛京了,我私下與白姐姐他們商量好了,購置完后便匆匆上路。
我將剩餘的銀子和銀票一併交給額娘,只道白姐姐二人境況,說只是給他們二十兩修繕的錢。錢雖然多,但額娘也未多問,只說讓我做什麼要想清楚。
半年後
聽阿瑪說朝上傳來捷報,五阿哥帶領的隊伍與重傷痊癒后歸隊的十四阿哥帶領的隊伍分別從南北面一舉攻破和碩特部,此次是困擾了皇上多年的難題被解決,皇上大賞四方。
到了年末,雖然家人不提,但我已然明白,進宮的日子快到了。雖然明年年初才晉選,但今年年末已然要進宮備選了。在宮裡前來接的幾日前,我收到了從京墨哥哥進宮后單獨給我的第一封信。
當我拿到信紙時,內心不由生出一種期待來,我知曉那是不可能的事,但還是緩緩打開。當看到「一切保重,宮裡有何事可以尋我。」這短短一句話后,我這一年整理好的思緒再度的心灰意冷。
實則從最初便是我自己的情意與期盼強加到了他的身上,自己在京墨哥哥對我的照顧上添了一筆罷了。這一切大概我都明白,只是在想起有關他的一切時,沒由來的期許。
直至我上了馬車,見著那又高又厚的宮牆,以及從牆內伸出的冬日枯了的花枝,我知曉,也許我這一輩子,都盡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