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悲喜總相通(上)
聽說從九十年代開始,是浩浩蕩蕩的生育潮,光N市六廠辦新起的員工宿舍里就接連不斷的出生了五個孩子,其中有男孩有女孩。新生命的誕生以及年輕爸媽的入住給這兩棟新建成的六層低矮小樓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生機,員工宿舍里幾乎所有人都能預想到四五年後的大院該是多麼熱鬧。一棟202室住著的車間小組長楊沛華的老婆是最先生產的,就是剛過完正月便急不可耐要出來的楊子姍小朋友,也就是我。我之後接著是二棟303的吳昊,501的張子豪,104的何菁菁和一定要趕著和我們一年上學的602的顧敏捷。我們幾個住的樓上下,距離上的優勢讓我幾乎從能被抱出門那天起就認識他們了。我媽說,當時門前的小院幾乎都被我們給霸佔了,每天一到點必須定時舉辦我們的見面會,那個時候我們幾個會分別被爸爸或者媽媽抱下去,和同齡的幾個小朋友「咿咿呀呀」說上幾句誰也聽不懂的閑話。
這就是我自封的一二棟最熱鬧的時光。誰也偷不走的那種。
聽我爸說,九幾年甚至到零幾年時六廠的效益都特別棒,是當年N市數一數二的國營企業,這兩棟樓里住的大多都是雙職工,因為只有雙職工才能在N市分著這麼好的小兩室,畢竟在那個年代人人都住著筒子樓,我從出生就在小套間里可是很多人求不到的服氣。當然,那時候告訴我我也不懂就是了。
不說有的沒的,下面說下我和我幾個朋友吧。
這些人按現在的話來說不叫朋友,應該叫摯友了。在前面說了我叫楊子姍,由於是第一個出生的,所以弟兄幾個都叫我老大,我負責決定每天玩什麼,捉迷藏還是跳皮筋都看我心情,他們都聽我的,讓我從小也培養出一種責任心,就是我一定要照顧他們,畢竟那時候我們都沉迷古惑仔,什麼一日兄弟,終身兄弟的。老二吳昊是我最最最最好的死黨兼狗腿,就是我放火他幫我潑油的那種,不過,他晚了半月出生也比我稍矮一點,所以每天他見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我比個子,總期待哪天能長過我。老三張子豪是我們中家境最好也是長得最好的,但是這麼個白凈又秀氣的小男孩居然玩起來比誰都瘋,每次把臉上衣服上弄得不是灰就是泥,到了飯點我們野完回家后,沒少聽見他媽在樓道里吼他。老四菁菁也是我最忠實的好朋友,是一個嬌嬌小小的姑娘,自從她家裡出了點事,我就再也沒見過她說話溫柔親切的媽媽,聽我媽和我爸悄悄說過,她媽媽去世了,那時候我懂個屁,只知道我要好好照顧她,不要讓她哭。老五敏捷真不愧他的名字起的好,敏捷一詞在他身上完全沒應驗,這個小胖子常笨手笨腳地跟我們後面,但是我也從沒笑過他,他慢我就等他,老二笑他我就削他。
他們是我最最重要的寶藏。真應著那句話,我最好的朋友住隔壁我最愛的人住身邊。
要說我們五個之間的喜怒哀樂那是一籮筐,可我印象最深的是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我們四個在有年年三十炸了隔壁院朱世華家的院子。這也不怪我們,要怪就怪那小子嘴碎。這個朱世華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菁菁家裡的事之後,就整天帶著幾個沒家教的小跟班過來我們院嘲笑菁菁,見到她就喊自己編的順口溜:「沒爹沒娘,沒人疼,成天哭菁菁。」
直到有天上學路上才聽菁菁說起,她當時確實是被惹急了,不然不會不等我們幾個過來就掄起膀子就和他們打成一團,只是胳膊肘擰不過大腿,他們三打菁菁一個,所以等我們趕來時,就只剩下鼻青臉腫頭髮凌亂的菁菁。
這丫頭就算臉上髒得像花貓也沒流一滴眼淚,還虎著臉和我說:「老大,他們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哭,我爸說了,我媽是英雄,她是為了救人死的,所以一切外來無知人員都是牛鬼蛇神,我方必打倒他們!」說完一邊吸著鼻涕一邊問我們她棒不棒。
「菁菁啊,我真敬你是條漢子!」吳昊帶頭點贊道。我瞪了他一眼,想想不解氣還給了他一把。吳昊摸著腦袋才知道自己這個機靈抖錯了。
我記得菁菁很得意。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口惡氣我咽得下,我六廠小惡霸名字不是白叫的,是時候叫這些初中生知道我們小學生的邪惡勢力了。但是怎麼報復就是另一碼事了。為了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當天下午我們五個就在放學后舉辦了第一屆復仇朱世華代表大會。
「我聽說朱世華他媽每天都在家,那孫子到家以後乖得很,很怕他媽的樣子。」吳昊代表首先進行了發言。
「我們找機會叫他媽給他揍一頓不行嗎?再不行我們五個給他頭上套個黑塑料袋,一起上!」張子豪作為右派主戰派代表也進行了精彩的發言。
「不行吧,這樣他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打他,最好就是製造個更大的事端讓別人都笑他,這樣他就沒辦法再欺負菁菁了。」左派代表顧敏捷反駁道。
「這樣,吳昊你這兩天放學后盯著點朱世華,快過年了這小子總會在家,我們想法子在他家搞他;子豪跟我去視察下他家附近的情況;敏捷去和初中的套套近乎,看他有沒有什麼破綻;菁菁這事不方便出面,在家待命。」我綜合了各方面發言,對大會和接下來的任務進行了總結。
眾人領命。第一屆算是圓滿舉辦了。
抓住寒假期末考前短暫的偵查時間,我方得到了有利地消息:朱世華一家住一樓,屋子前面有個院子,裡面種了些蔬菜,他家在年三十那天會買煙花鞭炮在自家院子里放,那天他爸他媽他姐姐都在家,朱世華怕他媽更怕他姐,比他大五歲的親姐據說特別凶,稍微不順心就會揍他。於是我們五個舉辦了第二屆復仇朱世華代表大會。大會的地點定在了吳昊家,當我們敲他家門時,聽見一陣悉悉索索,感覺屋裡很熱鬧的樣子,等了一會他才開門,一看是我們才長長吁了口氣:「我當是我媽,嚇死我了,我剛偷看電視呢。」
大家紛紛點頭,都表示理解,畢竟人之常情。在經過大會中多方激烈的發言后,我們敲定了年三十夜裡行動,暫時大家先回家安心複習考試,畢竟期末考考不好別說朱世華了,誰都逃不了一頓揍。
我記得那時問我媽提前要了壓歲錢。
「你這麼早要幹嘛?」我媽一臉疑惑的問我。
「你管我,我要買東西。」這次我期末考得特別好,所以在家腰板特別直。
「去去去,趕緊拿走。」我媽給我封了個大的。
我捏捏紅包厚度,估摸著買完那些應該還有不少剩餘,就心滿意足的走了。
我拿錢是要去買今晚行動的道具,去晚了其他孩子就買光了,小店老闆說那是熱門產品一定會賣得特別快。還好我去的時候敏捷已經提前幫我抱在懷裡了,我拍拍他肩膀,表示稱讚。結果好巧不巧,剛買完居然碰到了朱世華。
「老闆,衝天炮還有沒有了?」他問道。
「賣完咯,最後被那個小胖子買去了。」老闆賺了錢樂呵呵,心情愉悅地指了指敏捷。
朱世華轉頭狠狠瞪了一眼敏捷,就選了些別的鞭炮。
我和敏捷心知肚明地相視一笑。
當晚,吃完年夜飯,我就拿著東西出門了,我媽看都沒看我一眼,就叫我早點回來。那時候家家戶戶的家長都忙著看春晚,小孩坐不住便都被打發了。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會在除夕夜放鞭炮,這兩天天氣又好,所以有院子的人家都會把鞭炮直接堆在門外,省得晚上放還要來回搬,朱世華家當然也不例外。我們就瞅准了這點。出了一二棟院子門,吳昊一副給皇軍帶路的似的熟門熟路引著我們去了朱世華家的院子,我們幾個蹲在他家前面的綠化帶靜待時機到來。等了好一會,等到子豪拖著的鼻涕都快凍成冰棍了,才等來了朱家幾個人出來放煙花。
「真寒酸,就放幾個。」吳昊凍得鼻頭通紅。
「算我們走運,要不是他們家放得少我們還要再等一會。」菁菁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餐巾紙,分給我們幾個擦鼻涕。
「趕緊,他們快放完了。」子豪盯得緊,邊擦鼻涕邊喊我們。
「好,等他們一轉身我們就放。」我趕緊把今天買的衝天炮分給吳昊他們幾個。
「就等這天了,今年估計是我們過得最開心年三十了。」敏捷說。
我表示贊成。
「準備。」子豪悄聲說。
「放!」我一聲號令。
我們幾個立刻上前,匿在朱世華家門前灌木陰影下點燃了衝天炮,透過院門的花窗對著煙花燃盡的灰燼里放。這種小炮仗雖然個子小但特別吵人,往往我們幾個熊孩子都是去炸外面公廁里的化糞池,今天算便宜他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猛地幾聲巨響,害得在屋裡的朱世華父母一家嚇了一跳,不僅如此,在外面放鞭炮的朱家姐姐更是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們忍著笑看她艱難的爬了起來。然後就傳來一陣惡龍怒吼,只見他姐姐擰著朱世華的耳朵罵道:「你存心的是吧,嫉妒我拿的壓歲錢更多。」
朱世華求饒道:「我不是,我沒有。」
但是,他姐沒信,在院子里就狠狠揍了朱世華一頓,他那個哀嚎哦,聽得樓上下人都探出頭來,因為,誰家也不會在除夕夜揍孩子。我們幾個也裝作吃飽了年夜飯撐著的路人甲乙丙丁圍著指指點點,看熱鬧不嫌事大。其中菁菁笑得特別大聲特別開心。看她這樣,不知道為什麼,我當時滿腦子都是剛考過的一首詩: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後來那朱世華再也沒能神氣起來,他除夕被他姐狠揍了一頓傳得人盡皆知,我還在火上添了把柴,編了個順口溜在他們初中那邊見人就說:「除夕三更,院子沒燈。起來放炮,炸哭姐姐。與姐搏鬥,與炮抗爭。沒人救你,壯烈犧牲。」
我還記得吳昊滿口誇讚的樣子,說還是老大點子多。
這是我記憶深刻的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