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關心
319、關心
事隔數年,再次相見的二人,一場激烈的交鋒,終於在劉繹拿起糕點大快朵頤中,化為無形。
商嬌看著劉繹大口吃著昨日剩下的糕點的落拓模樣,儼然已不是當日柔然相遇時,尊貴驕傲的宋太子,不由在心裡為他嘆了一口氣。
此時的劉繹,也確實可憐。
國沒了,家沒了,父母也沒了……
在這個世界上,他與她一樣,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想到此處,商嬌的心裡,對劉繹油然生出一絲同情。
她伸出手,在劉繹驚異的目光中,將一杯剛泡好的熱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慢點吃,喝口熱茶,小心噎著。」她輕聲囑咐。
劉繹拿著糕點的手不由頓了一下,即而接過茶杯,慢慢啜飲著杯中的茶。
茶很香,很暖,喝入腹中,頓時有一種溫暖自心底升騰而起,傳至他的四肢百骸,便連身體也似乎暖和了幾分。
此時明明是夏季,可在劉繹的生命中,這個夏季,卻比冬天還要寒冷刺骨。
他是素來以精明、銳進著稱的宋國太子。自幾歲時,便被父皇抱在懷裡,上朝聽政,接受百官跪拜。
稍長一些,他便開始監理國事,令行禁止,百官稱道。
可以說,在劉繹的生命中,從來都是一帆風順的,是花團錦簇,充滿著讚譽與萬千寵愛的。
劉繹曾以為,他的生活就會這般一帆風順,永遠無驚無瀾地過下去。
所以,變故發生之時,他全然沒有心理準備。
縱然之前他一直規勸父皇,他那個叔父,康王劉鈺早有不臣之心,他們應該早做防範,即使父皇不願親手殺之,也該令他遠離國都……
可這些,庸懦的父皇受劉鈺買通的後宮所迷惑,全然沒有放在心裡。
直至此次北羌暴亂,父皇多病,想盡禪位於他,派他率軍平亂以建軍功……
卻不想,此一去,天地翻覆。
他從此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國家,成了一條喪家之犬,被一路追殺。
若非忠心的屬下與死士拚死相護,他都不知自己能活到何時,還能不能召集舊部,報這國讎家恨,血海深仇!
原以為,這一路的奔波勞頓,苦楚折磨,已令他的心寒冷若冰,卻不曾想,商嬌的這一杯香茶,卻令他的心又感受到了春暖花開的溫暖。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今日被爾朱禹率軍追殺,生死一線之時,他如何就誰也不找,偏找到了她救他。
這也許是一種直覺吧。哪怕他們已數年未見,哪怕她遇到過許多事……
但他就是相信,她會救他!
「謝謝。」他喝完茶,放下杯子,看著商嬌的眼睛,由衷地說。
商嬌不言,沖劉繹淺淺一笑,站起身來走到床邊,重新整理床鋪。
邊整理,她邊背朝著劉繹,小聲地道:「你今日既已現身,想來現在整個南秦州境內,爾朱兄弟倆必會率重兵布防抓捕你。我這裡爾朱禹已來徹底搜察過,我又與他們兄弟二人交情尚算不錯,想來一時還算安全。
況剛才你也聽到了,我已跟爾朱禹說定,這兩日會派我的管事入蜀辦差,你正好可以跟著他混出關去。所以你吃了東西趕緊休息,明日趕路之時,也能多幾分把握和勝算。」
商嬌就這樣背對著劉繹,絮絮叨叨著,渾然不知身後的劉繹何時已轉頭看向她的兀自忙碌的背影,口中還尚有糕點未曾噎下,眼中卻已滿是錯愕與感動。
此刻,他總算知道,剛剛爾朱禹離開時,商嬌喚住爾朱禹,究竟所為何事。
這個女人,在救他的那一刻,就已經在為他的退路而未雨綢繆了。
心下感動,劉繹忙將目光移向別處,又靜坐了良久,方才站起身來,走到商嬌的背後。
「為什麼?」劉繹看著商嬌為他忙碌的背影,輕聲地問,「為什麼你不僅救了我,還這般為我擔憂,為我籌謀?你不是一直都當我是你的敵人嗎?你就不怕我若離開南秦州,召集舊部,日後重掌宋國國政,反倒會對你、對大魏不利嗎?」
商嬌正在鋪床的手頓了一下。她直起身來,想了一下,頭也不回地道:「或許……若真到了你所說的那一日,我會後悔今日自己救了你。畢竟,我不知道今後的事情會怎麼發生……
可眼下,你在我的眼裡,不是大宋的太子,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叫劉繹的人而已。你剛家逢巨變,痛失父母雙親,還得浪跡天涯,遭人追殺……我若為了明朝不悔,而今朝不救,那我今朝或許就會後悔罷……」
說到此處,商嬌轉過頭來,雙目炯然地望向劉繹,堅定地、驕傲地宣告道:「不過,就算有一日你當真重掌宋國大權,回過頭來對我、對大魏不利又如何?我不怕!
若真有那麼一日,你陷我、陷大魏於不利,我商嬌必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力量,為保護我重要的人,重要的一切,悍不畏死,與你抗爭到底,直至流盡我最後一滴血!」
說罷,商嬌再不看他,徑自轉身自衣櫃中取出一床薄被,往自己身上一裹,然後向尚還呆怔在原地的劉繹道:「天都快亮了,我想你也累了,還是快點休息一下吧。」
說完,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地便睡。
只剩了劉繹僵在原地,看了看商嬌整理好的床鋪,又看看闔眼睡在地上的商嬌,許久無言。
折騰了半個晚上,商嬌早已睏倦得很。她倒在地上,正要沉沉睡去,忽然聽到劉繹輕輕喚了她一聲:「商嬌……」
「嗯?」她睜開迷濛的雙眼,看著劉繹模糊的樣子,彆扭地坐在她的床塌前。
「你剛剛問我,為何要派人跟蹤你?其實,那不是跟蹤,而是……」商嬌稀里糊塗地聽著,直到最後幾句,只覺得劉繹說得含含混混,全然不知所云。
「嗯,是什麼?」她睡意睏倦,強撐著精神問。
劉繹卻突然停下了話頭。「不說了!」他似在跟誰賭氣般地說了一句,扭身和衣躺下,順手揮滅了床頭的蠟燭。
卧房頓時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
商嬌裹著被子,躺在冷硬的地板上,又要漸漸進入夢鄉。
「商嬌……」將睡將醒之際,耳畔又聽劉繹喚她,一下子將商嬌的瞌睡蟲給趕走泰半,
「我知道你今晚是為了救我,才……可你就算自稱自己是寡婦,但畢竟是個還沒嫁人的姑娘,你今日舉止那麼輕薄,今後還有哪個男人敢娶你?下一次再不許你這樣,為了救人不知自愛了知不知道?若今後讓我知道再有下一次,我就挖了那些看過你身子的男人的眼珠子,把你……」
商嬌二話不說,翻身從地上爬起,拾起地上的鞋子就朝著劉繹的方向擲了過去。
只聽一聲悶哼,顯然是打到了某個絮叨擾人清夢的傢伙,聲音戛然而止。
「劉繹,你煩不煩?這都折騰一晚上了,還在人耳根子邊嘮嘮叨叨嘮嘮叨叨……還讓不讓人睡一會兒了?」她低吼一聲。
果然,屋子裡再也沒有了擾人的聲音。就連呼吸聲也聽不到了。
商嬌這才鬆了口氣,一頭倒在地上,又呼呼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