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臨產
275、臨產
想到這裡,商嬌抬手,輕輕拍了拍安思予的背。
「大哥,我沒有想過離開啊。」商嬌輕言細語地道,「我只是覺得我現在將子岩的母親接過來住,已經給你造成很大的不便了。興許再過不久,還有子岩剛出生的孩子也會……我若繼續跟你住在一起,一來影響你的學業,二來也與你名聲不利……」
「名聲?什麼名聲?我不要什麼名聲!」安思予大聲喝問著,一把將商嬌自自己懷裡挖出,一臉受傷與乞求的表情。
「嬌嬌,你忘了嗎?當日的安思予,被人打斷了腿,被中書院除了名,被全天都的人恥笑……哪還有一點名聲可言?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小心將我自泥濘中扶起,小心呵護著我那點小小的,可憐的自尊……我只怕在那些人的口水、嘲笑聲中,早就羞憤而死!又何曾能等到今日,撥亂反正,恢復清譽、功名?」
「大哥……」
「嬌嬌,你可知,於我而言,我今日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給的。」
安思予放開商嬌,卻步步緊逼,直到將商嬌逼到廚間的角落,「至於你說的那些什麼名聲、什麼功名……那些虛名,又算得了什麼?若經過那麼多的事,我還不知道什麼是對我最重要的,那我安思予這二十多年豈不白活了么?」
他急切地說著,溫潤如白玉般的臉映著廚間忽明忽暗的灶火,便顯得有幾分蒼白與焦灼。
以前的安思予,可能會視名聲為生命,視功名為榮耀,並以此為驕傲與殊榮。
可經過了這幾年的人生跌宕,看遍了人世上的人情冷暖,他早便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不過是自己能陪在最愛的女子身邊,不管人生風雨飄搖,他們依舊在一起,相互扶持、相互依靠著取暖而已。
「嬌嬌,你可還記得?你我初相見時,你不嫌我的樣子有多污穢有多狼狽,向我伸出手,將斷了腿的我從地上攙起的時候;在你知道我誘拐妓女的事情后,卻選擇相信我,對我說『寧負虛名不負心』的時候……
這些事,或許你早已不再記得。可於我而言,卻是永生永世不能忘記的溫暖。自打那時起,我便在心底暗暗下定了決心,今生不管我是貧窮還是富有,不管我是淪落低賤還是飛黃騰達……你許我的這一時溫暖,我都會用我的一世去報答!」
安思予慢慢走近商嬌,緩緩地說,一字一句,滿是乞求。
「所以,嬌嬌,我可不可以請求你,不要離開我?你永遠不會是我安思予的負累。你所愛的,你所珍視的,我都會去愛,去珍視。我願意永遠站在你的身後,就這樣遙遙的守護你,照顧你……這樣就好!我不求別的,我真的什麼也不求……
只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讓我一個人孤單單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好不好?」
是的,他可以什麼都不求。
他不求她愛他,回應他,不求她忘記過去,忘記陳子岩……
他只要她記得,她曾答應過他:她不會離開他。
永永遠遠,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讓他守護著她。
這就是安思予這一生一世,最大的心愿。
可不知為何,打從那一日在明月樓中,商嬌突然說出那番傷感而絕望的話來,他又突然接到聖旨,恢復功名之後,安思予的心裡便變得惴惴難安,患得患失起來。
彷彿,有一種商嬌將與他漸行漸遠的感覺。
所以,安思予再是淡定,也害怕了起來。
他怕,怕商嬌因為他恢復了功名,重新成為天子門生,擁有了入仕致宦的可能,而與他漸漸疏離。
他怕,怕她素愛自由,而自己卻被縛住了手腳,再也不能陪著她展翅高飛,自由自在。
所以剛剛高大嫂告訴他,商嬌有意搬出去居住時,安思予的心竟突然前所未有的失落與恐懼起來。
可是他那麼多的焦灼、那麼多的恐懼,那麼多的惶惑……
商嬌卻似乎並不能理解。
她只是淺笑著,輕輕嘆了一聲。
「大哥,你真的多慮了。」
商嬌拉了拉安思予的衣袖,似乎想儘力維持住一種平和,淺笑道,「我之所以想要搬離,只是因為害怕今後人多了,會打擾到你的清靜。若大哥真不嫌棄我這邊喧鬧,容我繼續住在這裡,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當真?」聽了商嬌的解釋,安思予猶是不信,偏了偏頭,探究地打量著她的神色。
商嬌點點頭,笑容越來越大,「當然!其實我也不想離開這裡啊!離了這裡,我上哪裡去尋租金這麼便宜的房子呢?又到哪兒找這麼好,處處為我著想,時時關心我的大哥呢?」
說到此處,商嬌撒嬌似的挽了安思予的胳膊,笑道:「所以大哥,你就別疑神疑鬼啦!你既願意我一直打擾你,那我就一直打擾你,直到你厭倦為止,好不好?」
安思予俯頭,看商嬌說得一臉認真的表情,心中原本沉沉的大石終於鬆動了幾分。
他拍拍頭,也疑心自己最近是否讀書讀得有些緊張,遂失笑起來。
「大哥哪裡會怕你打擾?」
他溫溫地道,拉住商嬌的手,摩挲著她手中的皮膚,環顧了一下四周,有些失落地道:「自娘去世之後,這個宅子就總是這般冷冷清清的。」
安思予說著,伸手,輕輕撫了撫商嬌的頭髮,愛憐地又道:「幸好還有你在,這個小小的院子里,總還算有些人氣,還像……一個家。每一次我外出之時,總知道不管多晚,只要我回家,總會有一盞燈是為我而亮;每一次你晚歸,我也總還有個等待的人……」
「大哥……」安思予話中的孤獨與落寞,觸動了商嬌脆弱的情思,她仰看著他,無語凝噎。
安思予卻依舊撫弄著商嬌的頭髮,笑得溫淡,一雙眸子卻期盼地看著商嬌,「所以嬌嬌,你不要離開大哥,好嗎?有你在,大哥就還有親人。將來,陳東家的母親與孩子若都來了,他們也都是你我的親人。我們今後一大家子,開開心心,和和美美的在一起過日子……就這樣一生一世,好不好?」
商嬌看著安思予璨燦若星的眸子,聽著他懇切的話語,心裡竟無比酸痛。
不敢讓安思予看見她眼裡的痛楚,她扭頭,一把擦掉眼中的淚水,又強笑著連連點頭,「好!當然好!大哥,謝謝你。」
……
商嬌與安思予正在灶間說著話,突然院牆外傳來一陣「砰砰」的敲門聲,急促而用力,顯然敲門的人很是焦急。
「小姐,小姐,快開門呀!」細聽之下,竟是常喜的聲音。
商嬌與安思予對看了一眼,有些不明白常喜為何敲門會敲得這麼急,忙心念一轉,趕緊閃身出了廚房。
「來了來了!」商嬌高聲應著,頂著風雪向大門跑去,一把將門閂拉了開來。一看門外常喜一頭一臉的汗,不由有些奇怪地問:「常喜,你不是要在店上陪黃辛吃過晚飯才回來的嗎?可是出了什麼事么?」
常喜以手叉腰按著肚子,氣喘吁吁地抹了一下額上的熱汗,這才揮著手道:「小姐,快,快去廷尉署……高小小快生了!」
「……啊?」商嬌一時醒轉不過,在原地呆愣了一下方才急切地問,「怎麼回事,不是還有二十來日的嗎?」
常喜搖搖頭,喘息道:「不知道。剛剛睿王府派人來店上通知你,道是官牙的人已經去了,讓你趕緊過去侯著。不然孩子生下來便會被官牙給抱走了……牧侍衛也過去打點了。」
「哦、哦!」商嬌慌亂間,只能連連應聲。
孩子生下來后的抱養流程,商嬌倒是知道的。女囚生了孩子,官署第一時間皆會通知官牙前來帶走,登記造冊,然後再視情形選擇立刻販賣,或養大一些再行販賣。
只商嬌擔心孩子甫一出生便落入人牙手中,得不到好的照顧,且易與官牙中另外新生的嬰兒弄混,所以一直留意著動向,只等高小小的孩子落地,便能立刻收養。
不過現在高小小比預計的時間早產了二十餘日,商嬌雖然將孩子的東西都已準備妥當,給官牙的價錢也已經說好,但依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頭腦茫然。
正準備回屋取早已準備好給官牙的銀子,商嬌一抬頭,卻驀然間愣住了。
也不知何時,一直躺在床上,連地都下不了的陳母,竟自行下了床來,連一件厚實的外衣也沒有穿,便摸索著走到了門邊,撩了厚實的棉布門帘,一雙老眼正焦急地向著外面張望著。
「伯母!」
商嬌大喊一聲,幾步便跨上台階,將陳母牢牢護在懷裡,膽戰心驚。
這一個多月來,陳母的身體衰敗得厲害,曾經養尊處優的身體,如今枯瘦如柴,連清醒的時侯都不多,吃的也儘是流食,每每看著,都讓商嬌無比憂心,生怕老人家會熬不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而現在,風這麼大這麼冷,天上還飄著雪啊!
她怎麼就起來了?
商嬌心慌意亂地與安思予、常喜將陳母扶回了裡屋,剛要扶陳母躺下,陳母卻伸出枯瘦的老手,一把緊緊握住了商嬌的手。
「嬌嬌,是不是……是不是……」陳母急切地問,手握著商嬌微微地顫,一雙老眼中滿是期待的光芒。
商嬌自然知道陳母想問什麼,反握住陳母的手,輕輕點了點頭,誘哄地道:「是的伯母。你馬上便能看到你的孫子了……現在你聽我的話,乖乖在屋裡睡上一覺,等我回來,好不好?」
陳母聞言,激動得眼淚泗流,又握了握商嬌的手,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那……那高小小……」
商嬌忙答:「高小小生完孩子,還須得過一陣,待她養好身子,再行議罪之事。……我再去求求王爺,看有無可能保下她一條性命,也不至讓孩子從小便沒了娘。」
陳母聞言,閉眼微微點了點頭,再不作聲。想來在她心裡,既恨高小小為陳家引來了禍事,又憐她全族被誅,如今還要在獄中獨自產子,心中也是不忍,卻於無精力去計較是恨多一些,還是憐多一些。
時間緊迫,商嬌也不再多言,央了安思予照顧陳母,便將銀票揣好,攜了常喜,匆匆往廷尉署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