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透露
274、透露
陳母原本還面色平靜地聽著商嬌的敘述,待商嬌說到後來處時,她卻再也忍不住動容,渾濁的老淚流淌過滿是皺紋的臉,顫抖的手,摸了摸商嬌蒼白削瘦的臉:「乖……好姑娘,真是個好姑娘……」
她嘆息著,放開手,又絕望地自言自語道:「只怪咱們子岩沒有這個福氣,沒能娶到你,卻娶了高小小那個禍害,害得我們陳家如今……唉!沒了,什麼都沒了……」
商嬌看陳母一臉生無可戀的絕望,忙攥了她的手,急急道:「不,伯母,不是什麼都沒了……睿王答應過我,高小小懷著身孕,就算要議罪,也須得等孩子分娩過後。屆時待孩子落了地,咱們交些錢給官牙,將孩子買來就是……算來,高小小的生產之日離如今不過一月有餘,伯母,你馬上就要當奶奶了!你可一定要調養好身體,將來才好抱小孫孫啊!」
陳母聞言雙眼一亮,似看到了無窮的希望一般,陡然捏緊了商嬌的手,半直起身,顫聲問道:「嬌嬌,當真?」
商嬌忙用力點點頭,向陳母保證地道:「當真。」
陳母聽完,一直凄楚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就好,這就好……」她喃喃著,放開了商嬌的手,疲憊地閉著眼,眼看就要再睡過去,「子岩雖然走了,但到底還給我們陳家留下了個孩子,咱們陳家……總算沒斷了香火……」
陳母念叨著,念叨著,漸漸地,又闔了眼睡了過去。
商嬌一直握著陳母的手,守在陳母床邊,直到看她睡得香沉,才輕輕將陳母的手放入被中,又去幫她煎藥熬湯去了……
大魏今年的冬天,比往常任何時候都冷。
剛入十一月,便北風呼嘯,天上飄落下鵝毛般的大雪。
而相比嚴寒的天氣,最讓商嬌憂心的,便是陳母的病。
老人家自那日剛來時,曾有過短暫的清醒的時刻,與她說了一會子話,最近一段時日,幾乎整日都在暈睡著,連用餐的次數都少得很,更遑論下床走動,調理身體。
商嬌原曾就聽過,每到冬天,總會有許多老人熬不過嚴寒而去世。所以現下,眼見陳母身體情況不好,她心中焦急如焚,已多日不曾去明月樓管事,只顧待在家中,侍奉著陳母服藥用膳,照顧得體貼入微,細心妥貼。
這日月結,剛剛在明月樓掌事的高大嫂便拿了帳冊來安宅找商嬌核對帳目。商嬌將高大嫂引到常喜如今獨居的小屋,將帳目草草核了一遍,便拿起案上的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誒!」高大嫂見商嬌幾乎不曾仔細檢察,不由奇道,「姑娘你不再看看?萬一……」
商嬌抬頭覷了高大嫂一眼,笑道:「有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用了大嫂管事,自然信得過嫂子。」
說罷,商嬌闔上帳冊,將帳本還到高大嫂手上。
高大嫂也知商嬌信任自己,不由心裡感激,遂不多言,只接了帳本,又指著主屋,關懷地問道:「伯母最近情況怎樣?」
商嬌聞言面色一愁,蹩眉搖了搖頭,「還是老樣子,睡睡醒醒的,每日里連東西都不曾怎麼吃。」
高大嫂聞言,安撫地拍拍商嬌的手,溫言安慰道:「沒事。冬天太冷,老人家身子骨弱,一般都這樣。待過了年,開了春,天氣回暖了,自然就緩過神來了。」
商嬌原本還苦著臉,聽高大嫂這般勸慰,不由回她一笑,輕聲道:「嗯,謝嫂子吉言。」
高大嫂忙擺擺手,苦笑道:「謝啥?說來,還得是我多謝你才是。嬌嬌,謝謝你,若非你在睿王面前替我求情、力爭,只怕我現在也跟高氏那一千餘口人一樣,早成了黃泉路上的孤魂野鬼了罷!」
說到此處,高大嫂有些失落,閉了閉眼,擦了擦眼裡的淚,悵然道:「我十六歲嫁入高家,兩年時間便守了寡,家中也斷了生計。幸而有高小小的父親,也就是我那死鬼相公的大伯照應著,分了家房牙店面給我營生,這才有了一些活路,也能供養公婆。原以為吧,這輩子也就這樣過去了,哪知高家又會犯下這等殺頭的大事……唉!人生際遇啊,你真是想也想不到……」
說到此處,高大嫂握住商嬌的手,真誠地道:「嬌嬌,說到底,大嫂還是要多謝你。你剛來天都時,大嫂待你多少有些姦猾,才將你安排與安大娘、安小哥兒同住。一來,大嫂與安大娘我們是一處院子里長大的,知道他們母子二人的為人,不怕你被欺負;二來,大嫂當時看安小哥兒困頓,也確實想幫上一幫;這三來,大嫂也確實想賺你的牙錢……」
說到此處,商嬌與高大嫂皆忍俊不禁,相視而笑。
高大嫂又拍拍商嬌的手,接著道,「後來,你既知道了安小哥兒的事,卻不僅沒有怪罪於嫂子,反倒與安大娘、安小哥兒處在一處,如同親人。不僅如此,還令安大娘、安小哥兒都喜歡你,提起你便笑眯眯的,大嫂便知道,你這小妮子可不簡單——是個招人疼愛的女子!
大嫂與你說句也許你不相信的實話,也正因為如此,當初你來牙行應聘,嫂子才不敢留你在牙行做工。要知道,咱們做牙行生意的,紅口白牙,四面討好那是基本技能,這其中,更少不得跟許多有權有勢的人打交道。而嫂子就是怕你是個未婚的姑娘家,長得又好,性子又太招人喜歡、疼愛……屆時,若惹來一些權貴之人的覬覦與掠奪……只怕與你並非幸事。」
商嬌聽高大嫂說著前塵往事,知她有心想要解釋當日之事,遂笑著應道:「大嫂,你不必解釋。這些我都懂,都知道。更何況,你將我引住在安宅,讓我有了安大娘與安大哥這兩個這麼疼我的親人;你拒絕我去牙行,我方才能入得陳氏,識得子岩……這一切,也都是我最美好的記憶,命定的命運。所以,大嫂千萬不用內疚,更不用再耿耿於懷……」
高大嫂聽商嬌說得真誠,也知她確然沒對自己以前所做的錯事有所追究,終放下心中大石,連聲應是,與商嬌烤著火,又閑談了一些店上的事,便要準備告辭。
正欲往外走,商嬌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忙叫住了高大嫂,又問:「對了大嫂,你做房牙多年,現在可還能托到熟人,替我租得一間宅院么?不需要多大多寬暢,與安宅差不多就可以了。」
說到這裡,商嬌想了想,向高大嫂直言道,「我想搬出去。」
「……為什麼呀?」高大嫂未料商嬌竟有此打算,一直情急,脫口而問。
商嬌抿抿唇,想了一下,道:「大哥現在已恢復功名,每日皆要去中書院中讀書學習,將曾經落下的課補上。而我租著他的屋子,卻領著一群婦孺住在這裡,甚至過不了多久,還可能多個嬰孩兒……你讓他如何能安心學習、赴考?更有甚者,市井坊間,不知又會傳些什麼對他不利的流言出來……」
高大嫂便明白了商嬌的憂慮。
確實,安思予現在剛洗刷冤屈,恢復中書學生的名號,近來已入下明月樓中的事務,專心讀書,以備元月之時的舉薦考試。
而商嬌這邊,一要照顧生病的陳母,二要準備照顧新生的嬰兒,如此一來,確然有些不便。
遂高大嫂點點頭,向商嬌道:「好,我幫你留意著。只如今我已非房牙,有些消息只怕不甚靈通。若有合適的我再尋你前去相看,可好?」
商嬌與高大嫂談妥了事情,正欲送她出門,便見安思予正執了幾卷書,還有半隻用油紙包好的雞,一頭風雪的從外頭回到安宅。
「大哥回來了?」商嬌忙招呼著安思予進屋,看他一頭一臉的雪,忙替他脫了披風,又用撣子撣了撣他身上的雪。
安思予由著商嬌將他身上的雪清理乾淨,方才看到另一端看著二人似笑非笑的高大嫂,笑道:「大嫂也來了?我剛好買了半隻雞,待會兒正好煲點湯,不若嫂子也吃過飯再走吧?」
邊說,他邊自然而然地將雞遞給商嬌。
商嬌也自然而然地接過,拿著雞便向廚房裡走去。
高大嫂呵呵笑著,看著這一幕,連連擺擺手笑道:「不了不了,我今日來就是與東家核核帳目的,這會兒正該回去了,常喜與黃辛還在店上等我回去吃飯呢。」
說罷,她目光過處,眼見著商嬌提了雞走得遠了,便一把攫住安思予的衣袖,將他拖到一旁,小小聲道:「安小哥兒,我跟你說件事兒……」
……
商嬌在廚房熱了飯菜,又將安思予買回的雞用熱水焯了,煨在爐上,做好了這一切,她正準備洗手做飯,一回頭,便見安思予一身藍布的衣袍,正站在她的身後,目中鬱郁地看著她。
「呵!」商嬌被安思予嚇了一跳,忙退開兩步,撫著劇跳不已的心臟,笑道,「大哥,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嚇死我……」
一個「了」字還含在口中,卻見安思予已長臂一伸,將商嬌重重攬進了自己懷中,緊緊抱住。
「大……大哥……」
靠在安思予懷裡,聽著他急如擂鼓般的心跳,商嬌呆怔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大哥,你……你怎麼了?」
安思予抱著商嬌,頭緊緊地抵在她的脖頸處,直到感受到她身上的體溫,他才相信,她還在他的懷裡。
「為什麼……要搬出去?」他將頭悶在她的頸處,悶聲問道,「嬌嬌,你難道忘記了嗎,你答應過我,你永遠不會離開我的……」
「……」商嬌默然。
她就知道,高大嫂就是個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