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請離
262、請離
說著,睿王抬手,在商嬌的手上幾番猶豫掙扎,終一掌按住了她的手,緊緊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商嬌,本王何嘗不知此事冤了陳子岩,冤了高氏一族幾百上千號人?可本王沒有辦法!事有輕重,為國計,本王只能擇輕而選。本王的苦心,商嬌,你明白嗎?」他語重心長,卻又痛斷肝腸地道。
商嬌唇角抽動,一想起陳子岩受冤而死,死後還要曝屍荒野的慘況,她的心裡就絞痛無比。可她再看睿王臉上的痛苦,滿懷無法紓解的憤懣與傷懷,心又發置沸油,痛不可耐。
可最後,她依然只能點頭,「好……我明白了……」
睿王這才鬆了一口氣,緩緩放開商嬌的手。
「其實你不用擔心,本王也與陳子岩交情匪淺。既知陳子岩是代人受過,無端冤死,又何曾忍心讓他曝屍荒野,受蛇蟲野狗啃噬之苦?早便吩咐了下人,將他屍體暗中用草席捲了,就地埋葬,並在墳前做了記號……若有朝一日,他得以平反,我定會將他遺骸取出,重新替他裝棺入斂,讓他入土為安。」
睿王輕聲道。似給了商嬌一個希望,「只現如今,他依舊是謀害太后的重犯,縱然身死,也不許有人前去拜祭。商嬌,我能為陳子岩做的都做了,也請你……務要理解我的苦處。」
商嬌聽睿王說得動情,言語間甚至流露出一絲哀求之意,遂也不敢再作深究。
就如他所言,他也是這件事情的受害者。那一杯有毒的茶,葬送了太后性命,也害得他失去了母親。
可他明明知道誰是兇手,卻為國為家,不能手刃仇人。他的心中,又何嘗不痛?
此番心境之下,他還能念及與陳子岩之間的舊情,為其收屍,雖只是一卷草席,草草落葬,卻終也比讓子岩曝屍荒野,遭風吹日晒,蛇蟲野狗啃噬要強上了千倍萬倍。
她還能強求他做什麼呢?
況她早就欠他良多。
思及此,商嬌起身,向睿王恭敬一福,「王爺恩情,商嬌感恩不盡。」
睿王聞言,搖頭苦笑一聲,又指了指商嬌的圈椅,示意她坐下再說。
商嬌重新落座,重又思索了一下,遂又問道:「那現在,子岩已死,後續之事,官府又要如何處置?……皇上……會如何裁奪?」
陳子岩生前最牽挂的,無非便是他年邁的母親,世代經營的商行,以及高小小腹中的孩子——那也是陳家唯一的骨血,陳子岩唯一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一點血脈。
睿王明白商嬌的意思,答道:「陳子岩雖認罪服毒身亡,但本王卻已將自己查實的情況俱實上奏朝廷,只道陳子岩是被高氏牽連,代其認罪受過,且念及其已服毒身亡,希望朝廷可另行開恩,免其九族族誅之罪。但陳氏商行定然會被抄沒的。
至於陳子岩的母親……老人家年事已高,大魏律雖嚴苛,卻歷來遵循漢人矜恤老幼的傳統,規定老耄之人,年七十,可獲赦免。陳母雖年紀差些,但有我從中疏通打點,想來赦免問題不大。
至於高氏一族,因那花茶畢竟是高小小私帶入宮中交予高淑妃的,所以高小小與高淑妃皆脫不了共謀毒害太后之嫌,加之胡沁華從中作梗,高氏一族只怕難逃族誅下場。但高小小身懷有孕,須待腹中孩兒分娩之後,再做處置。孩子則沒入奴籍,交由官牙發賣。」
商嬌激動的急問:「那我可有資格向官牙買下孩子?」
睿王答:「一般成年官奴,男子會由官牙賣給大戶人家為奴,女子則一般沒為官妓。剛出生的孩子若有人看上,官牙自然願意發賣,省得自己倒貼幾年飯錢。」
說至此處,睿王睨了商嬌一眼,有些遲疑地問:「嬌嬌,你這是何意?莫非你是想……」
商嬌點點頭,毅然道:「子岩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更是因我而死。他的孩子,我必不能讓他沒入奴籍,任人欺壓擺布。」
說完,她抬起一雙通紅的眼,懇切地對睿王道:「這件事,還請王爺務要成全我。」
睿王聞言低頭,默不作聲。
良久,他抬頭強笑道:「好,此事到時我知會官府一聲,待得高小小分娩之時,你直管將孩子抱走,找戶好人家收養即可。」
說罷,睿王仔細打量商嬌神色,見她只默不作聲,心中頓時一緊。
「嬌嬌,你……若有需要,不若將孩子交給我,我會替他找到一戶好人家收養,好嗎?」他猶豫地問,心像被什麼揪住一般,愈發緊張。
卻見商嬌搖了搖頭,輕聲卻堅決地道:「再好的人家,孩子不是親生的,到底不會盡心相待。倒不如我自己看顧,來得放心。」
睿王頓時覺得喉間一哽,頭大如斗。
「不行,我不同意!」睿王沉聲低吼,焦急與擔憂溢於言表,「嬌嬌,你還年輕,尚未嫁人,若身邊帶著一個孩子,將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商嬌徑直打斷睿王的勸誡,臉上卻滿是堅決,「現在,我只顧眼下。陳子岩是因我而死,他的孩子,我絕不會放任不管!」
睿王的嘴張了張,卻再說不出勸告的話來。
「好,我明白了。」半晌,睿王低聲應道。
商嬌想了想,又問:「對了,阿濬,我想請教你,高氏一族獲罪已是既定之事,但若高氏一族中,有一寡婦,丈夫已逝十年,無子,且與太后之事無涉,此人可否赦免?」
睿王斂眉沉思,「寡婦?無子?其夫既已死去十年以上,且其又無子,自然可不視作高氏一族之人。按律可赦。」
商嬌心下大定。想起當日在米鋪被辱時高大嫂的幫助,廷尉署大獄中高大嫂的殷殷關懷,如今總算可以報答,不由心下稍有寬慰,遂忙將高大嫂的事告訴了睿王。
睿王得知此事後,也趕緊喚來家奴,令其前往廷尉署查證此事。一旦查實,便責令廷尉署按赦免論,俱報朝廷。
如此一來,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商嬌情緒也穩定了不少,她抬起頭來,向睿王緩緩道:「如此一來,第二件事也解決了。接下來,便是第三件事了。」
「嗯,你講。」睿王淡聲應她,順手執壺,再往自己的杯中續了些熱茶。
「請阿濬,放我離府歸家。」
商嬌聲音不大,卻成功讓睿王執壺的手頓了一頓。
放了茶壺,睿王低頭,眼睛直視著杯中的茶水,靜默片刻,輕聲問道:「為何要回去?王府不好嗎?」
說話間,睿王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商嬌抿抿唇,低頭想了想,輕聲道:「我自在隨意慣了,王府再好,終比不過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睿王失落的笑了一下,淡聲問道,「安思予的家,何時成了你的家了?」
商嬌愣了愣,繼而苦笑。
是啊,安宅只是安大哥的家,她只是一個租客而已,何曾有過自己的家。
但她知道,她總會有家的。
那個家裡,會有母親,也會有孩子。
所以商嬌不言不語,只靜靜地看著睿王。
睿王在商嬌的注視下,終沉不住氣,將手中的茶壺放到案上。
「嬌嬌,你有沒有想過,待在王府,你終是安全的。但若出了王府,若胡……她要殺你,你怎麼辦?」
商嬌垂眸,輕輕掰弄著自己的手指,好半晌,她輕聲道:「她不會。」
經了此事,胡沁華雖懷疑自己的身份是她向睿王透露的,但睿王本就握有實據,所以她的懷疑,終歸只會是懷疑。
更何況,商嬌始終沒將她最關鍵的秘密,向睿王透露半分。
那就是太子元宸的真實身份。
商嬌若一旦袒露此事,皇上便是與胡沁華再相愛、再親近,只怕也容不得這個與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孩子,來承繼大魏的江山社稷。
更有甚者,皇上會因胡沁華的欺騙,從此不再寵愛於她。
當然,商嬌也相信,胡沁華既敢向陳子岩動手,事前一定已做了萬全的準備,不會讓這件事成為自己的把柄,落到商嬌手裡。
但這個秘密,畢竟牽涉到憫兒這個甫一出世便沒了娘的可憐孩子,商嬌心中不忍,所以便是在最艱難的時刻,也未將此事向睿王吐露。
胡沁華與睿王交手之初,必然對睿王有過一番試探,且已知道商嬌並未碰觸這根她最後的底線。
否則,她可以悄聲息地料理了陳子岩,自然也可以無聲無息地將她處死在獄中。哪裡還會放她平安出得廷尉署?
可以說,陳子岩的死,僅僅是胡沁華對她一次最嚴厲的警告。
更何況,現下正是最敏感的時期,睿王連太后的死都不再追查,可謂已忍到了極致。胡沁華也不敢在此時殺她,來撩撥睿王敏感脆弱的神經。
所以,商嬌知道現在自己應該是安全的。
可睿王卻不知商嬌的這份自信從何而來,他偏頭看了商嬌一眼,帶著審視與探究:「你便這麼了解她么?」
商嬌淺淡地笑了笑,低頭避過睿王的目光。
睿王略一思索,也哼笑一聲。「也是。她知道此時你若死了,我必知道是她做的手腳。且若你死了,此次我必不會再這般隱忍下去。」
商嬌點點頭,算作回應。
睿王轉眸看她,眼神幽幽:「可是……嬌嬌,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留下,留在我的身邊。當日,你分明已經答應過我,你會嫁給我。就算當日你是為了陳子岩,可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