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後事
261、後事
「那……」商嬌聽到此處,心情驟然激烈,攀住案角,半坐起身相詢。
她不懂啊,既然睿王說他已找到解救他們的方法,何以此事最後卻仍是以陳子岩身死而告終?
睿王虛按手指,抬眸掃了一眼激動得全身顫抖的商嬌,又道:「既已制定策略,我那幾日便開始著手調察此事。我先去了府庫,查到當日涉事的茉莉茶,並經由太醫確認,那餘下的茶中並無發現有何毒物。」
說到此處,睿王深深地看了商嬌一眼,卻見她已紅了眼眶,默然垂下了頭,不由也是一聲嘆息。
「本王將封存的茶取樣留證之後,又接連審訊了關押在府衙之內的陳氏商行的一眾管事僱員。他們也異口同聲的證明,出事之前數月,你已自商行離職,從此再未踏入過商行半步。而花茶在你離職之後,卻還售賣過一段時日,最後經由陳子岩親自封存入庫,以便調度。由此,你的清白便證實了。」
說到此處,睿王沉聲道:「商嬌,我知你一心想為陳子岩脫罪,但我如何能任由你一人坐以待斃?若能救,我自然想將你二人都平安無恙的救出去。」
商嬌聽了,心裡也是感動,不由垂眸向睿王一禮,「王爺高義,商嬌感激不盡。」
睿王又繼續道:「其後,所有陳氏的管事也向我證實,高小小去商行私取花茶那日,陳子岩並不在商行內。不然,以陳子岩謹慎的個性,絕不會允許她擅動那些茶,並且私自將茶送入宮中。由此,陳子岩的嫌疑也都洗清了。」
說著,睿王自一旁取過一沓滿是墨跡的紙張,交給商嬌。
商嬌接過,展開細看,紙上滿滿的俱是陳氏幾位管事的供詞,有葉傲天,王管事,高管事……
她看著看著,淚水便模糊了眼睛。
那麼多人的供詞,均在替陳子岩與她說話,求情,想保住他們的性命。
可陳子岩,為何偏偏還是沒能保全性命呢?
「他到底怎麼死的?」她撫摩著紙上一個個熟悉的字跡,掉下淚來,幾度哽咽。
睿王沉默了。許久,終輕聲道:「中毒。他在獄中攬下了所有罪狀,飲鴆身亡。」
「為什麼?」商嬌仰頭,不解地問。
既然睿王已查明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找到了可以將他們平安救出去的方法,何以最後,卻不能改變陳子岩死亡的現實?
睿王眸子一緊,不由雙拳緊握,恨聲道:「胡氏可惡!就在我將所有證據搜集齊全,準備提點陳子岩,讓他休離高小小之時,胡沁華竟搶先派人端了鴆酒,拿了你簽字畫押的供狀去了獄中,告訴陳子岩,你替他頂罪,如今也下了廷尉署中的大獄。他若認罪,引咎服毒,便可將你救出。若不認罪,雖可保全自身,你卻要被身受凌遲之刑,被千刀萬剮……陳子岩不明真相,不想你無端替他受難,當即畫押認罪,仰藥自盡……」
商嬌聞言,身子晃了晃,幾乎栽倒在地。
子岩,竟是為了救她而死?
她當初替他頂罪,只是想把他救出來,何以反倒成了胡民華加以利用,陷害他至死的圈套?
那她當初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商嬌搖搖頭,再搖搖頭。若說她因為陳子岩之死所受的打擊已至滅頂,那現在從睿王口中知道的實情,足以讓她萬劫不復。
「想不到……竟是我害了子岩……」她悔恨萬分地揪著自己的頭髮,只恨不得這一刻能立刻死去,「我在做什麼,我究竟在做什麼?我怎麼會這麼蠢,這麼蠢……」
睿王趕緊按住她的手,輕聲勸慰道:「商嬌,這不怪你。真的,這不怪你。我們都知道,即使沒有你,胡沁華要致陳子岩於死地,也是輕而易舉之事。這只是……只是一個沒有了局的局,無論你如何做,最終的結果都無法改變而已。」
商嬌搖搖頭,淚落如雨。睿王怎麼會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若子岩只是因為太后中毒這件事,遭人陷害身亡,商嬌雖然也會恨,但至少不會覺得在此事上對他有所虧欠。畢竟,她曾為救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但現在,子岩卻是因救她而死……
他在這個世界上,明明還有那麼多的牽挂。他的母親已年老,他的妻子尚還懷著他的孩子,還有他的陳氏商行,那是他陳家祖上幾代人的心血……這些,都曾經是他最深的牽挂。
選擇就在那裡。他生,她死;他死,則她生。
他明明可以選擇生的機會,出得大獄,重振家業。卻因為商嬌而將這一切拋下,選擇認罪,獨自赴死……
這一世,她虧欠子岩的,再也還不清了,還不清了。
商嬌掩面,悲然而泣。
睿王靜靜地看著對面那哭得絕望,哭得聲嘶力竭的女子,眼中也閃過一絲痛意。
默默站起身來,他拿起一方手帕,替她輕輕的拭著淚。
「嬌嬌,別哭了,好不好?」他輕聲勸慰,「你這般傷心,會哭壞身子的。陳子岩以自己的命,換你的平安,難道是想你為他痛斷肝腸,傷懷一世么?」
商嬌卻聽不進睿王的話。兩眼迸淚,緊抱著肩膀,伸直乾澀疼痛的喉嚨,大口吞咽著喉中氣團,直哭得全身顫抖,頭暈目旋,也抑不住那由心而生的疼痛與悲涼。
曾經,在面對陳子岩死亡的時候,她想到過死,懷抱著僥倖回到現代的心理,只想就此死去,逃避,不去面對,一了百了。
可當她被人救起,睜開眼的那一刻,她終於知道,有些事,不是她想去逃避,不想去面對,就可以一了百了的。
她不能讓陳子岩死得這麼不明不白。她要知道真相!
雖然她知道,他的死,定然與皇權鬥爭有關,可至少她想要知道,他為什麼會在官府尚未審清案件的時候,就這麼突然的死去。
現在,她終於知道了答案。
只是這個答案,卻如一塊巨石,從此沉沉的壓在她的心口,一生一世皆不得擺脫。
而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努力辦好他身後的事情,不至讓他走也走得不安。
所以她強抑下心中巨痛,擦掉眼中不斷翻湧而出的淚水,盡量平息自己的心緒,帶著哭音,又問道:「那子岩的屍身,如今停在何處?」
她想起那日,兩個搬屍的小老頭那般隨意地拖動他的屍身,哪有對死者心存一分尊重,心頭便堵得難受。
她想替他斂屍落葬,讓他入土為安。一切往事盡如過眼雲煙,如今她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可即便是這樣小小的一件事,睿王卻撇過頭去,默不作聲,滿臉為難與不忍。
商嬌見狀,心頭凝了一下,凝了淚看向睿王:「阿濬,我只是想讓子岩入土為安,拜祭一番而已,難道連這個小小的要求,你也幫不了我嗎?」
在商嬌的淚眼凝視下,睿王沉默半晌,拳頭握得死緊,卻終是化作一聲長嘆。
「陳子岩自承死罪,服毒身亡,乃有罪之人。按律死後不得令人為其收屍,屍體只能扔入亂葬崗任蛇蟲野狗啃咬……若有人敢去拜祭,作同罪論。」
聽到睿王無奈而又殘酷的話,商嬌緊緊捂住唇,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止住自己幾欲脫口而出的悲憤。
她顫抖著身體,拚命強捺住自己的情緒,嘶啞地向睿王低吼:「可你,你明明知道,子岩不是兇手,甚至連高小小,高淑妃……他們都不是兇手!」
睿王陰沉臉色,也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狠狠拳捶到案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是,我是知道!」他牙關緊咬,向商嬌怒目而視,「自我知曉了胡沁華的真實身份,又從你那裡知道了胡沁華與高湘雲之間的齷齪,我便知道誰才是此次事件的主謀元兇!可我要怎麼辦,商嬌,你要我怎麼辦?」
商嬌啞然,看著目光驟然通紅,睚眥欲裂的睿王,一時竟忘了自己的悲戚。
睿王倏然起身,負手在案后胡亂轉了幾圈,像一隻被圈於籠中的困獸,悲憤而陰鬱,猛然衝到案前,手撐著桌案,狠狠地瞪向商嬌。
「商嬌,你我都心知肚明,此事幕後的真兇是誰。可你要我怎麼辦?查嗎?一查再查嗎?她既然敢做下此等大逆之事,其後是否還有人包庇、縱容,亦或共謀?我若執意再追查下去,大魏必亂!」
「……」
「可你放眼看看四周,南有劉宋厲兵秣馬,虎視耽耽,北有柔然兵強馬壯,首鼠兩端……若大魏一亂,他們正好侍機而動,兩面夾擊,徹底將我們元氏的江山踏在馬蹄之下!商嬌,你說我怎麼做?你要我怎麼做?」
商嬌怔然,半晌后,終錯開睿王怒火盈天的目光,低下頭去。
睿王緊出了幾口長氣,終於平息下心中憤怒,又坐回案后,長長嘆了口氣,語氣 也平靜下來。
「所以此事,我不能再追查下去。」他緩緩地道,語氣中,有著太多的無奈與的沉重,「商嬌,你道我無情也罷,冷酷也罷,我都只能放棄追查,任由我自己母親死得不明不白,任由殺害她的兇手逍遙法外。因為……我是太祖的後代,大魏的江山,不能亂,更不能折在我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