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內情
216、內情
睿王開口得突兀,一時間竟令安思予微微一怔,眉頭幾不可顯地皺了一皺。
「王爺但講無妨。小民知無不言。」他淡淡地回道,不卑不亢。
睿王遂不贅言,緩然開口道:「安思予,中書學生,家世清貧,為人好學,品學俱優,於中書院歷屆考試中,皆名列榜首。其父安康亦是國子學生,家風甚嚴,在這天都城中,也算是詩書傳家。何以後來卻被褫奪功名,逐出了中書院?」
「……」
安思予未料睿王竟會問他這個問題,一時心頭巨震,卻只能穩住心神,默然無語。
睿王瞟他一眼,見他咬唇不答,又道:「本王也曾聽說過你的事情。因你本那屆中書學生中最優秀的,原本幾位西席皆曾聯名薦你入朝為官,卻不想你竟妄圖誘拐青樓清倌私逃,還曾被人打斷了腿,淪為天都笑柄,幾位西席也覺面上無光,遂才另薦他人。可有此事?」
「……」安思予依舊一言不發,臉卻漸漸紅了起來。許久之後,在睿王逼視的目光下,他只得拱手道,「草民慚愧。」
睿王聞言卻嗤笑一聲,眼望他處,似漫不經心地道:「慚愧?我看未必罷?本王怎麼反倒覺得,你頗有幾分隱忍的工夫與急智?」
「……」
睿王繼續道,「旁人聽得此話,許都覺得你私拐青樓女子,被人抓住打斷了腿,被除了功名,這裡面的因果關聯,並無問題。可你乃是中書學生,堂堂讀書之人,天子門生,難道也沒有察覺此事有詐?」
說到此處,睿王淡淡瞟了一眼安思予,見他微低著頭,一言不發,卻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中便有了幾分肯定。
「自古文人狎妓,是為風流雅事。這種事若傳揚到民間,雖於聲名有損,但並非多大罪過。何以到了你這裡,卻僅因私拐了一個青樓女子,便被人打斷了腿?
」睿王追問道。眼神也更加凌厲了起來,「呵,一個中書學生,天子門生!竟因這類小事,被一群宵小之人打斷了腿,還被中書院除了名?這難道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這毆打天子門生的罪有多大,難道還比不過一個私拐青樓女子之過么?」
說到此處,睿*音也嚴肅起來,一雙鷹眸逼視著安思予,執意要向他尋一個答案,「安思予,你只說,此等內情,你知是不知?」
在睿王的再三逼問下,安思予原來沉靜如水的面容,終於泛起一絲波瀾。
沉默良久,他終於向睿王拱手答道:「回王爺話,此間內情,草民自然……知曉。」
得到安思予肯定的答案,睿王眸子一眯,點了點頭,淡淡道:「果然,你果然是知曉的。那你為何當時不報,由著中書院將你除名,寧願背負罵名,身敗名裂亦不辯解?」
安思予苦笑道:「王爺,您既這般問,何以不知草民苦衷?是,草民當日做事魯莽了些,為救一個姑娘脫離苦海,只得帶她私逃。便是被醉倚樓中的龜奴打斷雙腿,也是草民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只草民斷腿的第二日,天都便流言四起,皆道草民為那姑娘美色所惑,無錢為她贖身,便誘她私逃……緊接而來的,便是中書院中將草民除名的消息。自那時起,草民便知,此事定有上頭之人從中操縱。
而且此人不僅與妓院有所關聯,甚至可以手眼通天,插手干預並輕易左右中書院中之事,甚至可以很輕鬆地便令中書院將草民除名。
而草民人微言輕,若當時草民奮而為自己辯解,申冤,只怕那上頭之人反倒不會輕易與草民罷了。屆時輕則流言四起,重則只怕草民與老母性命也不得保全!
所以,草民也只得忍氣吞聲,由得此事由大化小。畢竟……當時草民老母尚在,草民便不為己身,也得為保全老母而思慮周全。」
一番話,睿王聽著,讚許地點了點頭,目光中透出一絲欣賞。
「昔日韓信甘受胯.下之辱,方才有了後來的封台拜將。你不爭一時意氣,忍辱負重,懂得徐徐圖之,乃真大夫也!」
安思予忙拱手謙道:「王爺過獎。草民只是為自身計,不敢談忍辱負重,徐徐圖之;更不敢與韓信此等大將之人相較。何況,草民如今雖沒了功名在身,但也能憑自己雙手養活自己,倒落得輕鬆自在。」
說到此處,安思予的唇角,便有了些許笑意。
睿王卻似想到別的事上,目光猶是犀利起來。
「那你可知,那害你的上頭之人,是誰?」他緩緩開口,又問。
安思予低頭沉默片刻,繼而笑道,「王爺心有乾坤,又如何不知曉那上頭之人是誰?」
睿王聞言,便重重嘆了一口氣。
醉倚樓是高家的產業,天都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那高家的後台是誰,他用腳趾去想也能想到!
「高淑妃……」想到早上牧流光向他稟道的金柳侮辱商嬌的事,睿王恨怒的咬著牙,鷹眸一閉,「看來,是該清清高家的底了。」
且不說那高小小派人作辱商嬌的事,自古後宮不能干政,此乃祖制。
太祖皇帝何以立「殺母立子」這道律制?不就防的是後宮與外戚沆瀣一氣,為禍朝政么?
偏偏他高家,僅僅因為高湘雲一人入宮為妃,位至尊貴,又仗著皇太后撐腰,便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僅滿門,甚至全族榮寵!
天都城內,十鋪七高——哼,他高氏一族什麼東西!
這且不算,那高淑妃身在後宮,竟還將手伸進了朝廷培養人才,選拔任用的中書院中,隨隨便便就將一個品學優秀的人逐出中書院,褫奪功名!
她高湘雲只一個淑妃而已,便這樣飛揚霸道,她的手也伸得未免太長了些!
睿王這般想著,又看向安思予,問道:「安思予,今日本王與你一席長談,倒看出你也是個胸有溝壑的。如何,若有朝一日,本王替你移去了頂上烏雲,回復你的功名,你可願再次參加舉薦考試,入仕為官,為朝廷效力?」
睿王此言一出,便若晴天一聲驚雷,讓安思予生生愣在當場,半晌回不過神來。
「願意!他當然願意!」
一聲脆生生的聲音,堪堪將睿王與安思予二人的談話打斷。
二人齊齊回頭,但見商嬌已換了身略顯簡單的淡粉*的錦衣,上面用桃紅色的絲線綉著朵朵紅梅,一根襦綢素著細腰,更顯身段窈窕。額前的傷已被常喜草草包紮了一番,覆在劉海下,倒看不出幹什麼不妥,依舊是原先那美麗又精怪的模樣。
她想來早已偷聽到二人談話,此時見睿王問安思予,馬上跳將出來,一臉興奮地跑到安思予身邊,歡欣鼓舞地替他向睿王回答道。
說罷,她拉拉一旁的安思予,提點道:「大哥,大哥,你還在猶豫什麼,快答應啊?」
商嬌剛剛換好衣服出來之時,正好聽到睿王與安思予的一番對話,立時喜不自甚。
相處兩年來,安思予有多好,商嬌自然知道,也一直為他珍珠蒙塵而深以為憾。
他博學才思,溫和儒雅,為人也謙和有禮……
卻一直背負惡名,遭人白眼與嘲笑……
如今,更與她混在一起,為做一點小生意,逐一什之利而起早貪黑,疲累不堪!
這對安思予來說,是何其的不公平?
原本,她並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中,竟還有一番是非曲直。現在她知道了,且又聽睿王有意替他撥亂反正,舉薦他入朝為官,這在她看來,簡直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事!
可偏偏,無論她如何催促,安思予皆三緘其口,只自己埋頭深思。
「大哥?大哥?」商嬌不解,看了睿王一眼,又搡了搡安思予。
替自己正名,洗刷冤屈,正安家家風……
這不是一直以來安大娘與安大哥的夙願嗎?
何以安思予如今卻一言不發,猶豫躑躇?
商嬌一臉不解。
在座的兩個男人也皆不言語,各懷心思。
氣氛正膠著時,劉恕領了大夫匆匆而來。
睿王抓住時機,立刻令劉恕將商嬌又拖回了屋裡,讓大夫好生為她診治包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