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公主
109、公主
大魏使團在柔然王庭一待便已是數日。
這數日來,柔然布羅可汗自是日日在王帳中宴請兩國使臣,歌舞生平,熱鬧非凡。只這歌樂齊飛中,兩國交鋒,已是鋒芒畢露。
而兩國使團所隨的商隊,在這時自然也發揮了極致的作用。
柔然從來便游牧業為主,手工業主要有冶鐵、造車、制鎧甲、搭穹廬、制氈及毛皮加工等。由於畜牧業經濟比較單一,手工業不甚發達,是以柔然需要與相鄰地區尤其中原加強經濟聯繫。
而此次隨行的商隊中,有建築、米糧、茶業、絲綢、陶瓷等各行各業的商戶大家,所帶來的均是柔然所需,自然也在柔然的大臣帶領下,與當地牧民進行互市,一時兩國行商的多寡、物品好壞,均成為考量兩國實力的標準。
一時間,整個使團的商隊均忙得暈頭轉向,再不知今夕何夕。
在這一片熱鬧繁華中,所有人都各司其職,不求有功,但必須確保無錯。
但與這熱鬧的景象格格不入的,卻是睿王隨侍的侍女營帳,卻在此時緊閉帳幃,將外面的喧鬧全部隔絕。
每日清晨,當草原金色的太陽升起,陳子岩與商隊的人開始忙碌之時,他總會下意識地轉頭,看看那戶營帳。
可是,那營帳的帳幃從不曾開,他心心念念的人,從不曾走出來。
他心中生疑,直覺商嬌可能在做什麼事,但卻總摸不透她的心思。
也或許,她的心,從未讓他走進過。
想到此處,陳子岩有些失落地苦笑一聲,一扭頭,悵然離去。
陳子岩確然料得不錯。這幾日,商嬌正將幾位預留下的侍女與自己關於一處帳中,密謀一件事情。
而這件事情,關係著大魏一國未來的走向,只許成功,不能失敗!
睿王,竟以國事相託付,這樣的重任,她只能一肩扛下。
是日正午,商嬌正與幾名侍女商討一些細節,突然聽到有人在外,急急地喚她。
商嬌聞聲忙掀簾出了營帳,便見一名侍衛急急地向她道:「商嬌姑娘,你快去馬廄那邊看看吧,剛剛有人到那邊鬧事兒,想強拉走你的紅颯!」
商嬌聞言一愣。紅颯便是阿那辰親為她套得那匹神駿,養在身邊馴了多日,昨日方才譴人送來,道是馴得順了,可以與她親近。她見那匹馬通體棗紅,又英姿颯颯,便給馬兒取了紅颯的名字,喜愛得昨晚拿著糖塊餵了一夜的馬。
卻不想今日,竟有人便想要來拉走她的馬!
誰這麼大膽?難道不知這馬是什麼來歷嗎?
她這麼想著,腳下剛走了幾步,又頓了下來。
側頭,她問那個前來的侍衛道:「那來拉馬的人,是位姑娘嗎?」
那侍衛愣了愣,低頭道:「姑娘如何料得?不錯,那強來拉馬的人,正是一位穿著華貴的姑娘,很是嬌蠻跋扈,想來可能是柔然貴族的女兒,看上了這匹好馬,想要強拉回去。幾名侍衛上前阻攔,還被她給抽了幾鞭。」
「哦——」商嬌聞言,雙眸一眯,心中已是瞭然。
唇畔,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飛起。
腳下飛快,急急向馬廄的方向奔了過去。
一到馬廄,商嬌便看到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姑娘,也束著兩條髮辮,穿著紅色的錦衣,腳上蹬著一雙同色的馬靴,像一朵盛開的玫瑰,明妍奔放。
此時,她瞪著大大的眼睛,似乎憋著一口氣,正拉著紅颯的馬韁,想要將紅颯從馬廄中拉出。奈何周遭侍衛阻止,她幾次拉不住紅颯,便氣憤地看著離她較近的侍衛,趁人不備,便飛出一鞭。
在場的侍衛每人皆身俱武功,但顯然得了睿王嚴令,不敢在柔然的土地上貿然生事,被這樣一個小姑娘抽打,皆不作聲,卻依舊上前阻攔。
於是,那姑娘便下手愈發的重。商嬌看見,幾名近前的侍衛手上、胳膊上,竟滿是血痕。
商嬌行上前去,淡然道:「阿那月公主若喜歡紅颯,儘管牽去便是。何以要如此出手傷人,墮了公主端莊聖潔的雅名?」
商嬌此言一出,那嬌蠻的紅衣女子頓時停住了手中烏金製成的長鞭。
一雙大大的眼睛盯著商嬌,頗有些疑惑地問:「你認識我?」
商嬌淡笑不語,轉身向諸位侍衛躬身行禮,道:「各位侍衛大哥都辛苦了。請大家都先下去吧,我想單獨與公主談談。」
幾名阻攔的侍衛先前看阿那月一身高貴的錦服,行為蠻橫,皆料到此女出身可能不凡,卻未曾料到竟是柔然公主親至,一時愕然,忙捂著傷口退出了馬廄。
一時間,馬廄里,便只剩了商嬌與阿那月二人,面面相對,彼此打量。
商嬌看阿那月身量嬌小玲瓏,與自己頗為相似,再看她那雙靈動的大眼,搭在雙肩的髮辮……
心中,只得一聲無奈的笑嘆。
看來,阿那辰對阿那月,還當真是情深。
而阿那月對他……但看她今日奪馬之舉,還用得著她說嗎?
看著商嬌的阿那月,也覺得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下一時驚疑不定。
「你……你到底是誰?」她偏偏頭,脆生生地問。手中的馬鞭,不覺執得更緊了些。
商嬌便笑了起來,向阿那月走近幾步,恭敬地福了一禮,緩緩道:「民女商嬌,見過公主殿下。」
阿那月聽得商嬌的名字,一雙柳眉不由倒豎,如水晶般的大眼便隱隱有了怒意,「你,你便是商嬌?」
商嬌點頭,「正是。」
話音剛落,但見阿那月手中長鞭便如一條黑蛇般,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商嬌正行禮的右手便入骨入髓的一陣巨痛。
「嘶……」商嬌忙捂住手退開兩步,拚命忍住痛呼,只覺得整條手臂都痛得麻了起來,眼底不由溢出淚花。
阿那月卻不依不饒,執了鞭子指向商嬌,嬌喝道:「便是你,勾引我皇兄,讓他日日與你出遊,還親自為你套來這匹馬,日日馴好了送給你!你好大的膽子!你憑什麼?」
商嬌好不容易待到手中痛楚稍散,方才憋回眼中淚花,向阿那月笑道:「公主,你只是寧王的妹妹,如今魏宋兩國的提親使團皆已在柔然駐紮多日,你又憑什麼,來管您皇兄的私事,來牽你皇兄送給我的馬?」
「你!」商嬌一席話,便令阿那月憋紅了臉,手一揚,便想再甩起一鞭飛向她。
「公主您不覺得奇怪,何以寧王會與我如此親近嗎?」在鞭子就要落下的那一刻,商嬌陡然出聲,問道。
那原本要落在身上的鞭子,便生生頓住。
商嬌迎向阿那月疑問的目光,一字一頓地笑道:「因為,我與公主長得很相似。因為,寧王心裡愛的,是公主你。」
阿那月聞言,驟然驚住。小臉一下漲得通紅,半晌方才吭哧吭哧地嚷道:「你……你胡說!」聲音里,卻陡然帶了一絲被人看破的慌亂與顫抖,再沒有了剛才的氣勢凌人,飛揚嬌蠻。
商嬌行到阿那月身旁,低頭,伸手碰了碰她腰間的香囊,道,「同樣的香囊,寧王也有一枚,貼身放在心口處。那是公主做給他的吧?寧王在每日的清晨,都要帶我去采一束飛燕草,然後看著那花,神情憂鬱……這飛燕草,不也是公主最喜歡的么?……公主,寧王對你的心意,你當真還不明白嗎?」
阿那月便呆了,痴了,半晌,方才嚅嚅道:「怎麼會……你胡說……皇兄他怎麼可能對我……」
商嬌挺起胸口,篤定地笑道,「我是否胡說,公主心中自有掂量。」
她說著,又朝安那月更進了一步,道:「寧王曾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既是草原的花,便該留在草原之上。而公主你,便是寧王心中的飛燕草。寧王並非對你無情,他想留你,他並不想你外嫁他國,可是,他畢竟只是養子,布羅可汗對他有養育之恩,便是他有留住你的能力,也不能不顧可汗的恩情……」
阿那月聽著,眼圈便漸漸地紅了。
「是這樣嗎?……會是這樣嗎?我還以為,皇兄從來都只對我視而不見,根本不曾在乎過我……」
商嬌長嘆一口氣,伸手牽起了阿那月的手。
「公主,如今你既知寧王對你的心意,可還願意嫁到魏、宋,放棄眼前所愛之人,放棄自由自在的草原,去到那宮闈深處,做一個未曾謀面的君王的后妃中的一人?」
阿那月想也不想,便連連搖頭。
「我自是不願的。我從來都不願的。可是父汗一意孤行,我……」
商嬌拉緊阿那月的手,切切地問:「其實,公主不來找我,我也想為了公主與寧王的將來去找公主。只問公主一句:公主,你可願信我?你若信我,我自有辦法,讓你留在草原,與寧王在一起。」
阿那月默了默。她想起,自從父汗起了聯姻的心思,所有人,便都沒有顧過她的想法,她的一生。
如今,終有一人,來到她的面前,問她一句,願不願選擇自己的人生。
便如將要溺斃之人,抱住那救命的稻草般,豈能不願?
她想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賭上了這一局:「好,我信你。」她望向商嬌,鄭重地道。
商嬌於是附耳上來,對阿那月道:「那公主,你只需按我所說,做一件小小的事情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