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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知音

  48、知音 

  一切整妝完畢,天色已完全黑沉了下來。 

  恰此時,有王府家奴來請,道睿王召見商嬌,請商嬌跟了他速去拜見。商嬌不敢推脫,只得跟了家奴,在華燈映照下,一路穿亭行廊,越往王府中心走去,越聞悅耳琴聲陣陣。 

  終於,在朦朦夜色中,家奴將她引至行至一處亭台之前。遠遠望去,但見亭台寬闊,居於花叢深處,盞盞華燈映得亭台明如白晝。 

  而亭台正中,一人淺束一頭披散烏絲,著一襲飄逸白衣長袍,若世外之散仙,跪坐於琴案席間,保養得宜的修長十指,正慵懶而閑散地撥弄著案間一焦尾梧琴,但聞指間琴音流淌,若淙淙溪流緩緩流淌,悠悠空靈。 

  商嬌不由腳下頓住,凝神摒息,豎耳聆聽這清冽如天籟的琴音,再不知今夕何夕。 

  一曲畢,只余餘音悠悠。那人雙手壓弦,將餘音散於指間。抬起頭,狹長幽眸深深,凝視著亭台之外,尚未曾從繞樑餘音中走出的商嬌。 

  商嬌遠遠見那人抬頭,眉目似曾相識卻又看不真切,不由得眯了眼,想確認自己的記憶中,是否與那如同散仙般的人物,便聽身前家奴已上前回稟:「王爺,商姑娘來了。」 

  王爺? 

  商嬌眉毛一陣亂抖。 

  再抬頭細看,那亭台花絲中,散仙般的人物,不是與她相識的睿王是誰? 

  驀然間,商嬌眼前滿屏彈幕橫飛,大大小小,花花綠綠二字:裝逼! 

  身為王爺,攝一國之政,掌蒼生福祉,便該積極入世,卻偏偏要在自己這王府是非之地處,扮作出世之散仙模樣,不是裝逼是什麼? 

  但商嬌哪敢再造次,聽得家奴稟報,不待睿王回話,已盈盈拜倒,執禮恭敬地道:「民女商嬌,拜見睿王殿下。睿王萬安。」 

  亭台上座之人卻已淺笑出聲,揮手讓家奴退下。 

  「平身。」睿王道。待得商嬌起身,他向她招招手,「小辮子,來。」 

  商嬌抬階而上,緩緩步入亭台。華燈映照間,映得她薄施脂粉的小臉嫵媚妖嬈,待得睿王看清她額間花鈿,狹眸一眯,幽光愈甚。 

  示意商嬌近身,坐於對面席間,他這才將商嬌仔細打量了一番,眼神灼熱而驚艷。 

  「以前只道小辮子只是剛長成的小女子而已,卻不想此番盛裝打扮,竟也美得不可方物。尤其……」隔著琴案,他略略起身,欲伸手去撫她額間艷絕的孔雀花鈿,「以孔雀之華美,掩去額間傷痕,更是妖嬈嫵媚……」 

  商嬌眼覷著睿王越來越靠近的手,額間肌膚似已感覺到他指間的溫度,不覺又驚又怕,忙閃身堪堪避過。 

  睿王手指一頓,停在半空中,半眯的幽眸中,似有一絲不快閃過。 

  商嬌見睿王神色不豫,心中暗叫一聲糟,瞳仁一轉,想起安思予提點她的話,忙斂了臉上驚懼神色。 

  不管了,生死在此一搏!她索性硬下心腸,賭上一把! 

  是以,她只當他還是素日里與她相交的那個浪蕩公子王睿,伸出手來,將睿王的手一把撥開。 

  「甫一見面就逗弄我,睿王當真不改風流本色啊!」她偏昂著頭,拿眼覷著睿王,故意說得一如平常直率性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小心肝快抖得心臟病發,一雙腿在桌案下早已顫抖得跟打擺子似的。 

  安大哥欸,你可千萬不能害了我啊!不然我做了鬼,得天天晚上立在你床頭,你一起來噓噓就嚇得你尿崩! 

  但一切出乎意料的順遂。 

  如安思予所料,睿王見狀一怔之後,臉上不豫之色稍霽。 

  緩緩地收回手,他打量著商嬌,眉頭一挑,語氣戲謔地道:「怎麼,不怕孤了?孤還以為,知曉了孤的身份,小辮子便一輩子都要對孤如此這般恭謹有加了。」 

  商嬌察顏觀色,見睿王果然如安思予所言,不僅沒有怪罪她的無禮,反而臉色和緩不少,心知此計奏效,不由心裡一聲歡呼。 

  信安哥,得永生! 

  遂更加肆無忌憚,無形無狀起來。伸了伸懶腰,她索性癱坐在席上,耍起了無懶。 

  「今日初知王爺你的身份如此尊貴,是有些怕。但後來我想了想,我在你面前無禮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若王爺當真要追究,只怕我也死了幾回了。所以,」她的目光一撇,看到琴案上擺放了一盤新鮮瓜果,伸手拿起一個鮮梨,張嘴便咬了大大一口,「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總歸我都把睿王你給得罪透了,那我還怕你幹什麼?索性該吃吃,該過過。俗話不是說么,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後,我又是一條好漢!」 

  睿王看著她不顧形象的吃梨,又聽她說得無賴,一時之間大張著嘴,竟無言以對。 

  撫額長嘆一聲,他先是無奈地笑了笑,繼而越笑越大聲,越笑越開懷。 

  伸手,指著正大口啃梨的商嬌,用力地點了點,他大笑道:「小辮子啊小辮子,也只有你,真的只有你,敢對孤這般無禮。」 

  商嬌手捧著梨,細察睿王語氣神態,但見他當真沒有怪罪之意,心裡的恐懼終於消散,便真大膽了起來。 

  她正色看著睿王,道:「王爺,其實不管你是睿王,還是王睿,在商嬌心裡,你都是我的朋友。這無關身份,也無關權力。」 

  商嬌的話,語氣雖輕,份量輕重。 

  睿王聞言,面色漸漸亦變得鄭重與深沉。 

  「你說……當我是朋友?」他輕聲地問,一雙鷹眸卻仔細地打量著商嬌彷彿想確認什麼一般。 

  商嬌聽他不再自稱「孤」,便知他心內已接受了自己。於是咧嘴一笑,重重地點了點頭。 

  盤腿坐在席上,她輕輕噫嘆了一聲,道:「有人說,人人生而寂寞。生於世,長於世,不過只為在這空曠世間,尋找可以陪伴自己的人而已。」 

  說到此處,商嬌不由得有些感傷,有些悲憫地看著睿王,「其實,生為皇室中人,雖然高高在上,但誰又懂得高處不勝寒的道理?我想王爺,從小亦是孤獨的吧?所以,你遇到我這個不知道你的身份,無關利益權衡,不懂拘謹謙恭對待你的人,也許反而會覺得快樂自在…… 

  王爺,今天在茶鋪,是商嬌錯了。知曉你的身份的時候,我的確有些害怕……但請你相信,我商嬌認定的朋友,便不會改變。」 

  商嬌這段話說到最後,堅定而真誠。 

  睿王看著她,素日里,那慣常浮於臉上,或威嚴陰沉,或風流浪蕩的表情再不復見,僅余動容。 

  「小辮子,你說的話,可當真?」靜默半晌,他緩緩問道,聲音卻已喑啞。 

  商嬌見他神情庄肅,面色卻已動容,笑道:「當然當真!」 

  她捶捶的小胸脯,鏗鏗有聲地保證:「我商嬌雖不是什麼君子,但我說的話,可比金子還真!」 

  睿王聞言,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第一次,不含一絲戲謔逗弄,亦不含一絲刻意威嚴,如春暖花開,大地回春。 

  一展白衣寬袖,他又翩然風流起來,刻意地清了清嗓音,道,「唉,既然小辮子你哭著求著,要做我的朋友,本王雖貴為王爺,卻也不忍拂了你的心意。便也只得從善如流,紆尊降貴,且交你這個朋友吧!」 

  商嬌張大嘴聽著他自負的話,啞然失笑,虛揮了王睿一拳,「欸,越說越過分了啊!我什麼時候哭著求著你了……」 

  揮出的拳頭卻被睿王一把給緊緊握在了手裡,溫暖的手心,所容著她纖若無骨的素手,卻似有一絲無法言述的情意在糾纏、蔓延。 

  「小辮子,」睿王輕輕嘆,握著她拳頭的手緊了松,鬆了又緊,「既是朋友,以後於無人處,便喚我阿濬,如何?」 

  「阿濬?」商嬌跟著他輕喚了遍,湊過身輕聲問:「這樣喚你,妥不妥?」 

  睿王亦湊過來,與她頭碰頭地低語,「所以才叫你無人時,才如此喚我啊。」 

  商嬌但笑點頭,伸出另一隻手,比了個「OK」的手勢,「哦了!」 

  睿王也學著她的樣子比劃著手勢,「『哦了』是為何意?」 

  這商嬌,為何總說些他聽不懂的話? 

  商嬌偏晃著頭,機靈古怪的模樣,「不告訴你!阿濬,阿濬,阿濬……」 

  睿王聽她這樣擠眉弄眼,一聲聲喚著他的小名,不由得啞然失笑。 

  握住她的手使勁,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邊。他略抬衣袖,十指撫於琴弦之上。 

  「會彈琴么?」他偏過頭,問著坐於自己身邊的商嬌。 

  商嬌搖了搖頭,向他聳聳肩,一雙大眼眨啊眨地,無辜地看著他。 

  睿王輕斥:「哪有閨閣女子不懂彈琴的?不懂風雅!」說罷,便將她拉至自己身旁,「來,我教你。」 

  商嬌忙擺手拒絕,「別別,阿濬你還是饒了我吧!這宮商角徵羽,我就沒有弄明白過。實在不是彈琴的料,污了阿濬的耳朵,那可就罪過了。」說罷,她一手托腮,一手指琴,「你彈,我聽就好。」 

  見商嬌確是無意,睿王無奈地哼了一聲,終不再勉強她,只眉目凝肅,修長指端輕撥琴弦…… 

  然琴聲揚起時,再不是清冽空靈的孤寂之音,卻似仰止高山,崇巒疊嶂,又惟奔騰江河,帶著潮濕氣息撲面而來…… 

  商嬌睜大眼,看著他指尖飛舞,耳畔琴聲激蕩,久久不能平息。 

  一曲終了,她還沉溺於那上天入地的激闊中,無法平靜。 

  抬眸,凝視睿王似凝了心緒萬千的眉眼,她指了指身畔古琴:「此曲為何曲目啊,似高山空幽,又似有流水奔騰……意境真好!當然,阿濬彈得更好!」 

  睿王淺笑,臉上頗有得色,對於商嬌拍的馬屁欣然領受。 

  他輕聲答她道:「此曲的曲目正是……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意,誰復是知音。 

  商嬌,這樣的情義,你可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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