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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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機是根據人眼和人腦設計出來的，每秒顯示足夠數量的畫面，在人看起來好像是圖片動起來。但是在別的動物看起來，電視畫面就像幻燈片一樣，這樣的畫面顯然無法引起狗狗的興趣。不過也有好消息，現代電視機提高了顯示速度，這讓趴在人身邊的狗狗也能和人一起看電視了。
儘管社會進步，科技發達，柯進德覺得自己和老狗健健一樣，看不懂電視，也看不懂女兒。
他試圖在午餐時提起關於那張親吻照片的事，但是始終無法開口。女兒正盯著電視機屏幕一動不動，像個黑洞，把她的眼睛，嘴巴，情緒，心跳都吸進去。這個電影是女兒的最愛。
頻道里正放著第十放映室《剪刀手愛德華》電影解析，「金和她的男友吉姆都認為愛德華是個廢物，對他很不滿意。一天，愛德華像往常一樣幫附近的鄰居修建植物，當他看到鄰居家的狗身長毛很長時也想試著修剪一下，結果剪得鄰居十分滿意，名氣傳開后，鄰居更是排隊來請它幫忙修建寵物的毛。看到這一切，金對愛德華的印象總算是稍微改觀一些。後來，愛德華被請去電視台做節目，主持人問他有沒有心儀的女孩，一下子愛德華不知道怎麼回答，眼睛盯著攝像機，痴痴的。而在家裡看電視的金此時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上的愛德華。愛德華的機械手觸碰到電線，身體出現故障，昏倒在地。「
柯進德從旁邊的公文包里拿出一疊稿紙，他摸過遙控器，悄悄地把電視聲音調到靜音。微里回頭看看他，一眼看見稿紙，她知道爸爸在醞釀即將要講一些重大問題了。從小到大，爸爸很少正經危坐教育她，記憶中就那麼兩三次，每次都煞有介事要準備發言稿，念一些他經過千錘百鍊的話，傳達一些中心思想。看起來，這次有點嚴重。
柯進德說道：「我昨天看了一個小故事。想跟你分享一下。在《楞嚴經》里，佛陀說過一段這樣的故事：室羅城中，有一個人叫演若達多，他早晨起床用鏡子觀看自己，愛上了鏡子中的那個人，眉目清晰可見。但是只要不面對鏡子，看不到自己的鏡像，他卻嗔責自己的頭，為何看不到自己的面目，如此的焦慮，以至於他心發妄想，失了心、發了狂，在城裡驚駭無狀的奔跑，奔跑。你說，佛陀說這個故事是主要中心思想是什麼？」
微里嘆了口氣，放下勺子。
微里：「爸爸，我昨天才考完試，過去一整年經歷知識的折磨與洗禮，不知道死掉了多少腦細胞。今天你又給我講這麼複雜的故事。」
柯進德：「爸爸不是說你老，你雖然還是個高中生，但是你已經二十二歲成年了。說得不好聽一點，人家早大學畢業了。」
微里:「然後呢？」
柯進德：「我就是讓你想一想這個故事啟示了點什麼？」
微里：「你傷害了我，還呼嘯而過——行啦，我知道啦。繼續看電視——「
微里又打開音量。「一天，吉姆告訴金，自己打算偷父親的錢給她買輛車，計劃是讓愛德華幫他打開家裡的門。金推脫一陣就同意了，盜竊計劃失敗，愛德華被同伴們拋棄了，在警察局愛德華獨自認罪並且沒有供出金和吉姆。「
微里惋惜著說：「愛德華真是傻。看了幾百遍，還是覺得他傻。「
柯進德知道沒有辦法爭搶過電視的吸引力，於是走過去，關上了電視總開關。強行繼續發言。
微里抱著頭，說道：「這一大早的，你到底要幹嘛？「
柯進德：「你自己的問題，自己都知道。「
微里一臉無辜。
柯進德照著稿子繼續念：「這個故事的中心思想就是解說心念的問題，在精神分析上，鏡像也是一個重要的辭彙與觀念。從鏡中看到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嗎？況且，我們往往把和自己相近的人當作鏡子，來觀看、歸納自己，甚至以為那是自己，而加強了一些印象、概念，甚至形成偏見。永遠並不要在與自己相似的人身邊停留，特別是你以為的相似。「
微里看著一定要堅持把這段繞來繞去的故事說完的爸爸，沉默了。那麼就讓爸爸說完吧，雖然這些話都是那麼毫無來由。
柯進德念完這段話，停頓了很久。微里等著他說完他想說的任何話。
柯進德說道：「道德上的事情，最多人家說兩句不好聽的。可是你有考慮過真實的情況嗎？你能夠百分之百確認對方沒有騙你嗎？現實是允許的嗎？相信爸爸，愛是世界上最容易確認的，也是最難確認的事情。「
微里突然一陣臉紅，她聽懂他說的話了。一切發生得太快，才僅僅一個不眠的夜晚，爸爸是怎麼知道的？這個問題已經是過去式，爸爸撞破這樁剛剛萌動的情事，並且擺到桌面上來說，令兩人都覺得尷尬，無法說任何的話。
柯進德想了好久才說出上面的話，他一點都不想說任何的重話去敲打微里，響鼓無需重鎚，她是個笨孩子，卻什麼都明白。家裡沒有了一點聲響，連健健都坐在那兒，看看爸爸，又看看女兒。
柯進德再次打開了電視。父女兩人都盯著電視。
畫面上金對著從警察局回來的愛德華道歉。
金：「他們沒有傷害你吧？你害怕嗎？我讓吉姆他們回去救你的，但是他們不聽我的。」
愛德華獃獃地看著嘉莉。
金繼續說道：「謝謝你沒有說出來。」
愛德華說道：「不用客氣。」
金：「你後來知道那個是吉姆的家，你一定很生氣吧。」
愛德華：「我早就知道了。」
金：「你知道？」
愛德華：「是的。」
金：「那你為什麼還要去？」
愛德華：「因為，是你叫我去的。」
柯進德看見女兒聽到愛德華說【因為你叫我去的】，正在偷偷摸眼淚。他也年輕過，所有發生的事情他都能夠理解。只是，他希望她過的好，少一點波折，他又不忍心再說她什麼。微里不自主地把電視音量調到最大聲。
微里小聲而清晰地說道：「爸爸，我是有一個答案的。」
電視畫面上，一家人圍坐著吃飯。
爸爸對著低頭不語也不吃飯心情低落的愛德華說道：「孩子，我教你一點公民道德。你在路上撿到一箱錢，沒有任何人看到，你要怎麼做？ 選擇題 a 自己留下錢b 你用來買禮物送朋友 c 你給窮人d 你交給警方「
金一邊吃飯一邊插嘴：」爸爸，這看起來真蠢。「
媽媽阻止說：」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弟弟說：」我會留下錢。然後去打保齡球，我同學家有自己的保齡球館，特別好玩。「
媽媽說：」親愛的，你爸爸還沒有說完話呢。「
愛德華一直低著頭。
爸爸說:」愛德華，來告訴我你的答案。「
愛德華顫顫看了金一眼，說：「送給我最好的朋友。「
爸爸搖頭：「你覺得該這樣做。但是這不對。「
弟弟數落道：「你這個白痴，你應該交給警察。」
金說道：「你們大家想一下，他這麼做也很好，我也會這麼做的。」
爸爸說道：「我們要讓他能夠了解現實，大家都別打岔，別鬧了。」
金反駁著：「我覺得這麼做比交給警察可愛多了。」
爸爸：「我們現在是要教他怎麼明辨是非，遵守規則。」
微里彎腰把健健抱在懷裡，健健今天一直都很安靜。
微里：「爸爸，愛德華說送給最好的朋友，其實他是想說送給心愛的人。我覺得沒錯。」
柯進德：「自己留起來，送給朋友，給窮人，交給警察從各個層面上來說，其實都是對的。」
柯進德一邊收拾稿紙，一邊跟著電視屏幕上的收拾餐桌的媽媽，學著她的話說：「難怪愛德華學不好，在我們這樣的家庭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