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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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瑞豹家裡有盆月季，奇怪的是從來沒有人管過它，從四月到十月，想起來了就澆點水，挪一挪位置。花開得挺普通又艷俗的，花開三四朵，又紅又白又黃的，不亮不香。整整一年多，這盆花就在學生們的面前，就這麼月月開，記得剛來補習的時候，微里才盯著它發獃，再看的時候它已經枯死了，就像從來沒有開放過那樣。它枯死的當天，上海的街道上開始飄著厚厚的梧桐雨，漫天飛著毛毛，它要飄多久，誰也不知道。
微里在毛毛雨之中行走，感覺到腳踝痒痒的，手臂痒痒的，后脖頸也是痒痒的，她的臉更是紅得像只草莓，毛孔收縮著愈加明顯，連鼻頭也是。剛才發生的事情，讓她措手不及。
江瑞豹跑下ktv的台階，追了出來，他手裡拿了只手機。他來到微里身邊。
江瑞豹：「聽我說——「
微里低著頭，不敢去看他。
江瑞豹：「剛剛就是個玩笑。你不要介意。」
微裡頭埋得更低了，細細地說道：「是啊，就是他們說反正考完試，跟我打賭，說敢不敢親你。就是打了個賭，沒別的。沒別的。而且我也沒主動親你，是你親過來的。」
江瑞豹：「那你可以抬頭了嗎？怎麼像個小偷似的，做了什麼虧心事嗎？在國外某些地方，親吻也是一種很平常的方式。」
微里抬起頭：「並沒有！」
江瑞豹遞過來一部手機，：「他們還在繼續狂歡，你要回去繼續嗎？」
微里接過手機，放進自己的口袋裡。：「潘他們還在繼續嗎？手機是她讓你交給我的？」
江瑞豹：「是。」
微里：「我不去了，我回家跟爸爸一起慶祝一下。」
江瑞豹：「那麼，我送一段路吧！」
兩人就這麼在路上走著，隔著半米的距離，傍晚。
江瑞豹：「跟我說說你吧！「
微里說道：「七歲的時候，爸爸給我辦了個生日聚會，邀請了班級里的每一個同學，可是沒有一個人來。「
江瑞豹：「一個都沒有嗎？「
微里：「一個都沒有。我吃完整整一個奶油蛋糕，一個人吃完了，好像還吃了幾根蠟燭。「
他開始哈哈哈哈大笑。
微里：「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江瑞豹：「對不起，這是我聽過最美味的悲傷故事。」
微里：「也不是太悲傷， 後來我獲得很多鋼琴比賽的獎盃，到哪裡都很受歡迎。「
江瑞豹：「我到一把歲數了，倒是沒有很受歡迎過。我愛參與，要是我喜歡一個事情，就那麼干著，沒有名字沒有鮮花掌聲都可以。大部分的時候都很固執，討厭失去控制的感覺，所以堅持一個習慣很久很久，譬如早餐可以一直吃一種食物搭配，吃四個月——「
微里：「譬如吃檸檬水加烤地瓜，對嗎？「
江瑞豹睜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
微里：「我這麼猜想，我一直吃檸檬水配烤地瓜。不過看起來，檸檬水對美白也沒有什麼作用，你還是這麼黑。」
江瑞豹：「再說說你吧！你有什麼消遣？「
微里：「我的生活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子，沒有什麼消遣。我有一雙出名的手，周圍的人都知道。不過這看起來也挺累人的。「
江瑞豹：「想知道我怎麼認為的嗎？我認為那些看似你的同齡人你的朋友，其實一點都不了解你。」
微里：「真的嗎？」
江瑞豹：「錢並不夠能讓你認識到你是誰。所以十萬，一百萬，一千萬不管多少都不能。」
微里：「所以你不認同這種觀點？你和她們不同嗎？」
江瑞豹：「我們在同一個世界，呼吸生活。而這個世界，不僅僅只是這座城市裡的，五樓的，江瑞豹的家裡。」
微里沉默了一會，說道：「剛才在裡面，你主動親吻了我，是這個原因嗎？」
江瑞豹低頭看向她，垂眉低眼的，一點光芒都沒有了。
江瑞豹：「那天，我在旋轉門那兒，一眼，就看到了你！」
微里：」你確定嗎？「
江瑞豹：「我確定。「
那天傍晚，枯萎的月季花連著花盆被已經改了名字的劉夏從五樓窗口扔出去，伴隨著樓下的罵罵咧咧的聲音， 媽媽在門口喊著她的名字，讓她趕緊拿箱子離開。劉夏一動不動。
媽媽：」 你是坐在著抗議示威嗎？「
劉夏: 「 我不喜歡劉夏這個名字，他們當著我叫劉夏——下流。「
媽媽：「別怪我，要怪怪你爸爸。現在離婚了，大家都圖了清靜。「
劉夏乾脆坐到箱子上。
劉夏說道：「我想家裡有爸爸，有媽媽，還跟以前一樣。「
媽媽：「不可能。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得按照規矩來。法院已經判了，法律有法律的規矩。行，你要不走，我走，我受夠了。「
媽媽碰地關上門，一陣巨響，然後就是她輕巧地，急速地，要擺脫一切，要下樓的腳步聲。劉夏著急了，連忙把箱子提起來，同樣的方式從窗口扔了下去。隨後她就打開門，追了出去。
那天傍晚，柯進德在家門口張望，等著結束考試的女兒歸家。不知道她是高興放鬆，考得好還是不好？但是有一件事，他和女兒是感同身受的，就是梧桐樹上的毛毛雨也弄得他渾身痒痒，噴嚏不斷。他收到了一張匿名彩信。彩信上女兒和江瑞豹親吻著。柯進德第一時間刪掉圖片。
他走了很久，走到書房。書架上都是滿滿的，《教育學理論》，《如何培養孩子成才》，《爸爸的十六封信》，《愛的教育》之類，他抽出一本，翻了兩頁，又再抽出一本，再翻幾頁。通常他過去一旦出現什麼問題，就是依仗著書本的知識來進行家長教育的。
那天傍晚，柳甦坐在ktv門口的台階上，一直看著江瑞豹和微里的照片，不停擺弄著手機直到深夜，保持著一個姿勢，始終不變。
江瑞豹和微里在一條小道上漫步，路燈亮起來，渾渾黃黃的光，穿過毛毛雨散在他們身上。不遠處傳來輕輕的音樂聲，帶點爵士味道，非常適合跳舞的那種。他把她圈得靠近自己，她就那麼看著他，看著看著，她有一種暈眩和醉意，她把頭埋進了他的懷裡，她的耳朵感覺到隔著厚實的胸膛有一陣狂跳，那是他的心震。
她迷迷濛蒙地抬頭看向他問道：「你的心啊，怎麼跳得那麼快？「
他略有點不好意思回答道：「我緊張。「
他們就這麼擁抱著，不想分開，像天生就該是一半合著另一半，安全，溫暖，緊密。
微里數次想起這個夜晚，總是還是覺得：她並沒有那麼了解他。
她只是知道，他身上聞起來，像長在舊苔蘚旁邊濕潤的青草，而她的臉頰剛好切合著他的胸膛，而她的耳朵里都是他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微里：「你的身上有一股子青草味，好像很乾凈。「
江瑞豹：「你的鼻子可有點遲鈍，我滿身都是汗味兒。「
微里：「你說什麼？「
江瑞豹：「我說，我身上都是汗味兒。「
微里：「你說什麼？？」
江瑞豹：「你奇怪得很，又有意思得很，你知道嗎？」
微里：」我現在什麼都聽不見了。你的心震盲了我的聽。「
江瑞豹把她攬得又緊了些。
每隔一段時間，柯進德就會上樓去看看女兒是否歸家。直到十一點四十三分，他看見微里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嚴嚴實實的，從被子里透出來的點點星星的手機屏幕散發的光，還是沒有藏住她那顆異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