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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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非常熱,熱到要把人融化了。 

  出門前,爸爸非得讓微里把踩著的鞋後跟拉起來,說這樣子見老師顯得隨便,沒家教。微里對爸爸總是有陰奉陽違的一套,剛剛還好好穿著鞋子,到了馬路上一走,又耷拉著,怎麼舒服怎麼穿。 

  她走到約定的酒店對面,等著過紅綠燈。初夏的街上滿是梧桐樹,葉片寬大渾綠,時不時落下些毛毛,走兩步,又落下更多毛毛,簡直成了毛毛雨,引得她不住地打噴嚏。像下雪般,地面累積著厚厚的毛毛雨,她想每一步都踩在上面,鬆鬆軟軟的觸感。 

  紅綠燈柱下坐著個瞎子,一根竹竿,一支板凳,做點算命的小生計。瞎子用竹竿頭敲打著地面,可能是太閑的關係,也沒有什麼生意。 

  瞎子嘴裡念叨著什麼:「惟情至,可以造立世界。惟情盡,可以不壞虛空。」 微里聽見他說話,但是感覺好像也聽不太懂,沒有給瞎子任何關注。瞎子又把竹竿伸到她的腳下,指指點點。 

  瞎子繼續大聲重複:「「惟情至,可以造立世界。惟情盡,可以不壞虛空。」 

  微里被戳煩了,回頭瞪一眼瞎子。沒有想到瞎子說話了。 

  瞎子說:「小姑娘,你可別瞪我!「 

  微里看了看還沒有放行的紅燈,笑了,原來是個假盲人。微里還是從牛仔口袋裡掏出兩塊錢,放在他的手裡。綠燈剛好亮起來,她轉身就朝著酒店門口跑去,瞎子拿著兩塊錢,揮著手:」我可不是要飯的!「 

  微里走到對面,聽見瞎子的喊話,沒有轉身,只是朝著後方擺手。當她放下手,她看見站在門口的男子。休閑的裝扮,雙肩包,牛仔褲,黑面白底的跑鞋,樣子不像任何一種老師的樣子,也不像是音樂理論家。微里這麼想著,就兩步並作一步,從他的身邊走過去,他打量了她一下。直到她從他的身邊經過,他再次轉身嚮往張望,好像再等著什麼人,一直站在旋轉門那裡。人們進進出出,旋轉門就那麼轉啊轉啊轉,他筆挺著上身,就那麼等著。 

  微里一邊接著電話,一邊在大堂咖啡廳坐下來。 

  微里說道:「我知道啦,已經早到半小時了。老師還沒來。我知道啦,態度好一點,別囂張。我才不囂張好嗎?誰知道這個老師有沒有真本事。放心,我哪裡都不去,我等著——」 

  放下電話,微里看見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接起電話,朝裡面走過來。他越走越近,看向微里,微里擠出了一個不自然的微笑,完了,這個是老師,剛才在門口沒認出他來。微里連忙起身,男人伸出一隻手,要握手。微里就輕輕地握了一下,這樣表示接上頭了。 

  男人說道:「你是柯微里吧?來我們坐著聊吧!」 

  江瑞豹此時的表情嚴肅極了,微里本來鬆散的身體和細胞也跟著緊張起來。他點了杯拿鐵,味道很香,微里點了杯綠茶。 

  服務員禮貌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們茶只有一壺的,您看,您是要一壺?還是換另一款飲品?」 

  微里下意識地就看向江瑞豹,好像她把他當成是領導得同意任何一件眼皮子地下發生的事情。 

  她說道:「那個茶,我可以點一壺的嗎?」 

  他低頭看著手機,並沒有看她。但還是點了點頭,說道:「點吧!」 

  微里對服務員說:「請你拿兩個杯子來吧。」 

  她安排完兩個杯子,腦子開始發空,那麼接下來該說點什麼呢。她幾乎沒有什麼好說的。江瑞豹從包里拿出一疊資料,帶上眼鏡,翻了幾頁資料,活脫脫像個老幹部。微里憋住笑,而哪裡料到,他也跟假盲人一樣,雖然沒有看微里,但是感覺到了。 

  他說:」我年輕的時候,目光是很好的。現在有點老花。「 

  她說:「哦!」 

  他說:「那麼,你覺得你現在比較弱的部分,是哪個部分?「 

  她說:「我不知道。「 

  他說:「你感覺一下呢?」 

  微里想了一下,說道:「不知道,我感覺不出來,因為我就是聽不懂那些理論,我覺得彈琴是靠知覺和直覺,而不是理論。」 

  江瑞豹合上資料,又摘下眼鏡,更為嚴厲地看著她,她心裡有一瞬間覺得,她今天兩次把眼前的人得罪了,一是在門口大搖大擺從他的身邊走過,不管他的眼神有詢問的意思,她忽略過去。二是她好像說錯話,看上去很自由散漫。可是,她就是這麼自由散漫的人,一時都裝不了。如果她同意上眼前這個中年人的課,在她不受控的時候,他應該會很憤怒,他會不會打她呢。他看起來那麼嚴肅,嚴肅像張不透光地紙包裹著他,從任何有洞的地方,眼睛,鼻孔,耳朵都不能透漏出一點點他真實的情緒。 

  江瑞豹:「那你今天來幹什麼?」 

  微里:「不知道!」 

  江瑞豹:「是自己想考大學,還是因為被逼得太厲害——。」 

  微里:「不知道!大概,都有吧。」 

  江瑞豹還是沒有改變嚴肅的表情,說道:「好像我問所有的問題,你只會回答不知道。你的模式就是不知道,然後摸稜兩可。只會彈琴固然好,理論跟不上,就會成了一個傻子,情緒的傻子。「 

  微里感覺今天一點也不輕鬆,她本來想再掙扎著說點什麼反駁江瑞豹的話,但是他們之間有一個種壓制的沉重的氛圍,隨著談話的深入,壓迫著她什麼都說不出來,沒法由著自己的性子。 

  微里突然低下頭,扯著自己的手指頭。 

  她特別小聲地說道:「那,我以後不說不知道了。「 

  江瑞豹沒有對她的示弱緩和有任何錶示。 

  他說道:「今天就這樣吧,你要想來聽一聽課,可以每周周六日到這個地址,小班,大概四五個人。「 

  他也沒有跟她打任何的招呼,在桌上留下地址的卡片,就自己徑直走了。微里感覺到今天特別挫敗,那種挫敗不是她在江瑞豹那裡留下個壞印象。而是她被鉗制住,沒有半點發揮的餘地,一點都不像她自己,居然各種示弱,想著想著就懊惱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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