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十里紅妝（四）
那兩個保安的手還沒有碰到景虞，就被李瑞呵斥住了。
雖然不知道面前這個女人是怎麼惹惱了自家夫人，但是身旁的男人周身一瞬間冷冽的氣場，和車還沒有停穩，就已經開門下地的動作，讓李瑞明白，眼前這個女人，就是風聞中被西楚項總捧到心尖兒上的人。
周圍的空氣好像在一瞬間停滯了。
景虞看著這個猶如暗夜帝王的男子，他高挑的眉峰下有著掩飾不住冷硬的弧度。
他在生氣。
可是他在氣什麼？
氣自己私自出門？還是氣自己明明私底下對他冷言冷語，卻要到這大庭廣眾之下遭人非議。
景虞腳下步子沒有動，站在昏黃的光影里看他。
他彷彿總是堅不可摧的，也總是會出人意料的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她不會乖乖的聽話，項端年走了過去，一雙黑的嚇人的眼睛里彷彿有著颶風，那兩個保安也是有眼力見兒的，趁著他沒注意到，還向後退了幾步。
景虞的手被拉起，像個洋娃娃似的被圍著轉了一圈。
項端年是在確定，在他沒有來的時候她有沒有受到什麼傷。
李瑞走向王嬅，低聲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這位小姐怎麼在這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王嬅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本來以為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卻突然間和這個男人扯上了關係。
項端年她是知道的，她的丈夫雖然是屬於高官，可是兩人一旦到了京都，身份也是不夠看的，這些年來，秦省的經濟發展這麼快，這些企業家起到的作用是非常的巨大的，甚至連京都的那幫人都知道，項端年可以說是他們在京都的底氣——
說句不好聽的，他就是財神爺。
王嬅保養得宜的臉上，露出了手足無措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她是項——」
忽然之間想到什麼似的，王嬅回過頭看向自己的「女兒」。
「芊芊，不是說她是你關係很好的學姐嗎，你不如上去跟她說一下，今天晚上的事，大概是個誤會。」
項端年的女人，自然沒有必要再去勾引別人，她想要要的，全部都會被滿足。
鄭倩倩的臉色也紅了，不過並不是擔憂，而是被氣的。
她為什麼總是這麼好運，難道只是因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嗎？大學時期她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白銀是她的男朋友，那可是學校里幾乎每個女孩心目當中的王子。
她也不例外，帥，多金，又會生活，即便無數次從朋友那裡聽說過兩人的感情有多麼好，白銀有多麼寵女朋友，她也依然義無反顧的抓緊一切時機去接近他。
可是結果呢…白銀依舊對她看都不看一眼，從前是她沒有能力，臉蛋兒比不過別人，身份也只是一般般，可是現在不同了，她有了這樣的機遇。
可是為什麼卻還是拿景虞沒有辦法？又生生的，殺出了一個項端年。
那是一個可以讓一般女孩對他都不敢生出肖想之心的男人。
她到底哪裡好？
縱然心裡嫉妒的要命，鄭倩倩在抬起頭時，臉上卻還是適當的帶了一絲驚訝與無措。
「我，我也不知道呀，我方才和楊小姐…不，赫夫人，聽到這裡有動靜，就想著要過來看看，結果就看到她和赫先生……我心裡太過氣憤了，一時之間沒控制好音量，對不起，父親。」
李瑞看著面前的養女，和他的妻子不同，他並不信佛，只是兩人對於逝去的女兒都存了幾分愧疚之心，再加上眼前的女孩之前所表現出來的溫柔大方，他並沒有多過思考就將她遷入了自己的戶籍里，給她改頭換面，給她一個大家閨秀應該有的待遇。
家裡多一個人也能熱鬧一些。
他不指望她能夠帶給家裡什麼助力，只是若是因她惹上麻煩——
李瑞的神情變得有些不喜，卻還是給她留了一絲體面。
「既然是誤會，便去給那位小姐道個歉吧。」
「爸…」
鄭倩倩的音量有些高，等到喊了出來，才想起自己目前的情勢，給景虞道歉？
她咬了咬唇，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楊瑩。
可能是剛剛那句「赫夫人」贏得了她的歡心，又或者是她自己對景虞也懷揣著惡意，楊瑩看看注意力還集中在景虞身上的赫言，神色變了變，勉強笑道。
「其實這件事也不能怪罪芊芊，景小姐和我老公…是舊相識，景小姐想要趁沒人的時候和他敘敘舊也是正常的，可能是我多心了…」
「小瑩。」
赫言面目依舊柔和，只是眉心皺了起來，彷彿帶著幾分不贊同卻又捨不得責罵口無遮攔的妻子。
舊相識，沒人的時候，敘舊。
景虞幾乎冷笑出聲，正想要開口反駁。
項端年卻握緊了她的手，視線在周圍掃了一遍，最後定格在赫言身上，嘴角勾起。
「說起來…景虞可能真是有些事情想要跟她的舊相識說。」
同樣的重音，從項端年的嘴裡說出來，足以讓很多人震驚。
這是什麼情況？項總親口承認自己的女人跟從前的老相識有舊情？
景虞皺起了眉頭，他在說什麼？
項端年拉著她的手，黑暗叫人看不清他手上的動作，景虞只覺得有一個冰涼的物體順著她的指尖一直套上她的無名指。
她微怔。
手在突然之間在這時被舉起，暴露在光亮中，很輕易的就能讓人看到上面的鑽戒。
「本來想找個機會公開的，可是我看今天日子就不錯。」
他沖著李瑞點了點頭致意，露出了今晚到這裡以後的第一個笑容。
「我和景虞的婚禮就安排在近期，一旦日子定下來，就會給大家發請帖，到時候還希望諸位賞面光臨。」
他的表情稱得上是柔和的，很容易讓人看出是一個沉浸在愛河中，好事將近的男人。
尤其這個男人還是a市人盡皆知的鑽石王老五，更甚者，他從前還有一個跨國企業集團的千金未婚妻。
這麼一想，這很多人都在羨慕的目光投向了景虞，不知道這個女人有什麼特別，竟然交到這樣的好運。
可是女主角的臉上卻是一片愕然。
只是光影昏暗，一時間，眾人也沒察覺出什麼不對來。
「項端年，你——」
景虞霍地轉頭看向他，她剛剛聽到了什麼？
戴著戒指的手指被他抓得很緊，項端年笑的惑人。
「你今天來，不是還想要見一下李先生嗎，我們進去談？」
景虞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愕然。
他竟然都知道。
雖然不得不承認，但假若這是一句威脅的話，她也只有聽從的份，而她並不願意讓事情鬧到這一步。
她這次來就是為了見李瑞一面，想當面向他問清楚一些事情。
「走吧。」
假裝沒有看到她忽然間的慌亂，項端年在心底里低低的一嘆，她還是不相信他，他明明已經告訴過她，這些事情就交給自己來調查。
也罷了，這些事現在都不重要。
這齣戲就這麼落幕了，沒有人能夠看破景虞的震驚，項端年的僥倖，赫言骨子裡透出的陰沉，楊瑩心頭的暗恨，鄭倩倩面上牽強僵硬的笑。
看官們只是迅速進入了角色，恭喜聲絡繹不絕，項端年今日也能和顏悅色的和這些人寒暄了許久，久到景虞終是不耐煩的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沖著正在和他說話的公司老總歉意的笑笑。
「不好意思，我這裡還有點事，我們下次再談。」
那個老總自是連連點頭，同時也對項端年對景虞的寵愛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兩人在一個陽台邊找到了李瑞。
「李先生，可不可以借一步談話。」
這個稱呼有些門道的，李瑞已經從秦省卸任，但是京都那邊的任職書還沒有發下來，叫先生既會顯得尊重，又不會犯了忌諱。
三人出了大廳找了一處少有人至的圓桌。
項端年親手為李瑞面前的茶杯里添了茶。
李瑞心思轉了轉，自然知道兩人是有事要找自己的。
「項總客氣，不知道是不是有需要我幫助的事，若是我能幫的上忙，一定儘力。」
項端年笑了笑，偏頭看了看景虞。
景虞清了清嗓子，話到嘴邊竟然有些緊張。
「實際上，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見李先生了。」
她開口，李瑞有些驚訝，仔細但卻不失禮貌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
看他語塞，景虞就知道他不記得。
「其實是我唐突了，李先生日理萬機，自然不會對您見過的每個人都有印象，不知道李先生還記不記得三年前…不，大概快四年了，您曾經代表b市的領導班子到醫院裡面看望過一個因為車禍失去了父母的女孩。」
景虞的聲音很鎮定，只有項端年注意到她細微顫抖的雙手，不由得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握住她。
李瑞還是有些迷茫的表情，手指輕輕的敲打在桌子上，像是在回憶。
「說起來一般的車禍驚動不了省里領導的，只是那起車禍，很特別，只是由於八盤山上的滾石滑落，才造成了那場悲劇。」
女人平鋪直敘般的語氣里，有淡淡的諷刺。
那段時間b市的報紙上鋪天蓋地的都是報道，內容卻是在討論八盤山到底適不適合作為b市標誌性的旅遊勝地，畢竟遊人的安全可以直接的影響一個城市的形象。
省里的領導和市裡的領導也是因此，對此事極為重視，甚至還派人出面來安撫她這個可憐的女孩。
李瑞輕叩桌子上的手指突然之間停下。
他當然記得，卻不是因為當時的市旅遊局為此事頗有些焦頭爛額，安撫輿.論，也不是因為那個躺在病床上瘦得幾乎脫了相的女孩兒，眼裡一絲光芒也沒有。
而是因為，當時那場車禍裡面的一個死者，卻是當時國內龍頭企業林氏集團的董事長。
李瑞又細細的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心裡隱約浮起了一個猜測。
「景小姐…您是……」
「我們找李先生其實是因為，對警察調查的結果有些疑惑。」
項端年突然插話。
「當時我身在國外，等到回到國內再去找那些檔案的時候，發現當時處理這個事件的警員和調查的結果都已經找不到了。」
項端年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淡淡的說道。
景虞不由得看了看他冷漠的側臉，自己是因為項端年告訴她那場車禍是意外，所以才在每一個失眠的夜裡都拚命的回憶著可能關係到的蛛絲馬跡，就著鄭倩倩的事，這才順藤摸瓜的，想起了李瑞。
而項端年呢？
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焦急的查找每一條線索。
四年前，那一夜之後，她急於逃離，不久后驚聞噩耗，便再也沒有想起過那個狂亂的夜晚，而他遇到了什麼，遭受了什麼，她不知道。
李瑞也看了一眼項端年。
他可沒有忘，在他剛回a市的那一天，項端年就上門拜訪。
第一句話便是，「聽聞您曾經在b市任職？」
他都不著頭腦，剛剛點頭應了，項端年卻突然喃喃自語，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等我下次再碰到您的時候，我們再詳細說吧。」
這便是兩人的第二次碰面，李瑞憑藉著自己在官場中這麼多年，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當年的事情，可能是別有隱情。
若是這樣…他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明月高垂，賓主盡歡，李瑞和他的夫人站在大門前送著往來賓客，可能是覺得鄭倩倩鬧出了不大不小的尷尬，從宴開以來就沒有再見過她。
赫言走出大門，轉身回望了一下人影穿梭的門口，沒有找到想要見到的女人，沉著一張臉離開，楊瑩小跑著追上他。
他沒有看到的女人，此時正從後門走了出去，坐上了項端年剛剛開過來的車。
景虞看起來有些疲憊，一碰到座椅上，便向後歪著，閉上眼睛。
項端年車開上了馬路，看了她幾眼。
「你不要擔心，既然已經有了線索，我一定會追查下去，這是我們倆共同的目標。」
其實李瑞知道的也很少，當時調查的時候，明明旅遊局是他直管的單位，那段時間他卻被人派去了外地，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才被准許回來善後。
李瑞所能做的也只是隱晦地告訴項端年，曾經有權利調動他出差的領導，和他們現在的任職。
幾乎全都在京都。
景虞沒有說話，項端年的視線從她的手指上劃過，大概是她心裡想著事，遺忘了手上，那枚鑽戒還閃爍在她的手上。
他的心頭一瞬間被撩到，壓在心頭的陰霾散去了不少。
車停在青山別墅，景虞已經徹徹底底的睡著，他抱著她上樓，用最輕柔的動作把她的外衣脫去。
傭人早就放好了洗澡水。
他又將她最後的衣服脫去，打橫抱起，輕輕放到了浴池裡。
幾乎是皮膚一接觸到熱水，景虞就已經清醒了，迷濛的眼睛在看清了面前的男人，和不著寸縷的自己后，不由得眯了起來。
「你太累了，泡個澡之後睡的才好。」
項端年手下不停，還給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她坐起來，也不在意麵前男人驟然變暗的眼神，嘩的一聲拉上了帘子。
波動水的聲音，水逐漸氤氳的水汽，空氣中似乎逐漸瀰漫上了她的芳香，還有因為熱而前天染上粉紅色的皮膚，以及浸濕后越發顯得漆黑的頭髮。
微微帶點捲曲，濃密的長發。
這些其實都只是項端年的想象，隔著浴簾，他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景虞再用冷漠告訴他，他可以出去了，自從她回來的這段日子以來，他也確實是這樣放任她。
但是今天不一樣。
這枚戒指就戴在她纖細的手指上。
他伸手，嘩啦一下拉開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