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別胡鬧」胡珊羞滴滴地回答,漆黑濃密的頭髮在黑夜的寂靜中更加凄愴了。
「去年冬日的時候見過你,真是動人啊」邊說邊回憶的,也漸漸由時間開始變得苦澀。
「討厭的弟弟,招呼都不打」
「你來多久了」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後來想想,真是不該提這個問題。
「好久了吧……有一年了」
「啊?搞不懂啊,怎麼不回去呢?」
她低了低頭,神情暗淡,好像在忍耐什麼,緘口不語。方東這個方向在月光中能看到這個女人晶瑩剔透的裸體,仿如被青色的殼蓋住的蠶卵,縮成一團,背脊的骨頭都貼附著月光亮堂堂的。
女人思緒萬千。
「吶?一天,兩天,三天…」她拿著手指一根根的算了起來,聲音近乎啞澀「還要好久呢,真是苦啊,受夠了,真是受夠了!」
又是一壺酒。我的天,這女人瘋了!酒隨著她的脖頸往下流,不細細看還以為這是從那雙憔悴的眼裡溜出來的,顯得那麼匆忙和蒼白無力。
他以為不會同情的,可是痛苦又分什麼深淺呢?
「你可以離開的,回家吧,父母很擔心你呢」
話落,她幾乎無地自容的難堪,她輕輕地將方東的手拿了過來,顫抖地墊到了自己的頭下,連頭都是顫抖的。
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麼冰涼的淚水,如動物一樣嗚咽,那是另一個悲傷的世界,他不由自主地將另一隻手放到她的頭頂撫摸著。
沉默掩飾著他內心深處的膽顫,怕也把自己的心慪出來,沒得選就沒法想了,想了也是徒勞。
她就這樣將腿蜷著縮在他的身邊,她和他一樣,靈魂在苟延殘喘,唯有心靈還清透著,肉體呢?能裝這萬千思緒嗎?不能吧,他們唯有清透的心靈,也只是清透而已。
「你呢?丑弟弟」
「你的選擇沒有代價,我的代價會又是一個選擇」
「誰說我的選擇沒有代價,如果從一開始不跟著他走,哪能這樣啊」
「你有得選,我沒有」
「吶?」
「我的選擇只有生與死」
「啊?弟弟你說什麼呢,怎麼忽然說到這個,真是沉重啊」她勉強地擠出一絲微笑,疲憊地從雜亂中拿出幾張照片,凄涼的神情,一軟,腳又蜷著趴了下來。
是幾張嶄新的照片,儘管被撕碎又粘起來過還是看得出,保留得挺好。照片上的男人壯壯地卻異常精瘦,眉毛凌亂無序和一雙尖小的眼睛——儘管眼睛很小也要睜得很大,整個面容看起來皮笑肉不笑,非常僵硬,仔細看他的手指都是僵硬的,應該有三十來歲了。
「他叫李縕習,在我最漂亮的時候遇到了這個混蛋,他帶我來了這,說投資用了我幾十萬,後來還沒領結婚證就跑了,但是我還懷著孩子」
方冬看著那嫩白的手,在月光的照耀下,連骨頭都是透明的。
照片里的人就和她默默對視著。胡珊暗自思語,聲音聽起來空空噹噹。
「真是蠢啊,自己跑去貸得款,爸媽還在農村呢,他們的錢自己都養不活……」
方冬的心情變得悵然若失,望著外面的黑夜,痛苦是無法分享的,分享多了就會溢出來。
房屋裡響徹著胡珊近乎悲戚的聲音,是靈魂的吶喊,他不該提起,讓她陷入心的沼澤——儘管自己已然陷入其中,也想撫慰這個憔悴天真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