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讓她走!
淳元十六年最後幾日,朝廷和宮中日子過得很平靜。
大家都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王慧綸一如既往日理萬機,一天到晚沒有休息的時候。
皇帝兢兢業業,意氣風發,天天睡在御書房,甚至跟大臣徹夜通宵商議國政。
他並不知王慧綸與自己博弈之事,王慧綸和太后聯手壓了下來。
皇帝對王慧綸依舊信任如常。
現在誰都不提程筠。
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
太后整日禮佛,不再過問朝政,也不再召喚程筠服侍。
事實上,程筠不在宮中的日子,太后和皇帝是不適應的,因為她把一切照料得好好的,現在程筠回來了,大家享受她在的日子。
太后內心是平靜的。
她何嘗捨得殺她,既然天時地利人和不許殺她,留她何嘗不是順了自己內心。
只是在除夕當夜,傳出冷宮的麗妃懷有生孕的消息,太后著人把她接到大明宮,安排人照料。
這是皇帝第一胎,必須保下來。
除夕這一夜,程筠倒是閑了下來,
恰恰還有一些東西臨時沒了,她獨自出宮去採辦,來到了瞿信的鋪子。
瞿信正遣散奴僕,讓大家回去過年,自己準備關門回家陪二老守夜,哪知遇到程筠。
發黃的燈光下,雪花飄飄,撒落在那如玉的人兒身上,
她含笑站在石階下,出塵的風姿迷離了瞿信的雙眼。
「快進來!」瞿信大喜過望。
隨後二人圍在一個火爐旁說話。
程筠問起了瞿信家的生意,瞿信說得眉飛色舞。
瞿信問起程筠的家人,程筠照實說。
瞿信心疼不已。
「阿筠,你跟我回家,我爹娘一定喜歡你,你今夜跟我們一起守夜好不好?」
程筠愣住,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瞿信拉著出了門。
瞿信頂著風雪關了門,然後拉著程筠的胳膊往南邊懷遠坊跑。
除夕夜不少人在路上放花燈。
很熱鬧,熱鬧是他們的,不屬於程筠。
可她的手去被瞿信握著,緊緊的握著,很溫暖,也溫暖了她堅硬冰冷的心。
他頂著一個斗篷,給二人擋風雪,拉著她邊跑邊興奮地喊,「阿筠,馬上就到家了,爹娘一定煮著熱呵呵的餃子等我們呢!」
他像是一個拉著妻子趕回家守夜的男人。
他高大的身軀在搖擺。
程筠酸了眼眶,落了淚,淚花黏住雪花,在夜色里飄揚,那裡倒映著一副安詳寧和的畫面。
她們一家四口圍著火爐吃餃子,姐姐俏麗,她冷峻,爹娘交頭接耳的笑,外頭還傳來師傅溫和的笑聲。
這一切似乎回來了。
就這樣,瞿信帶著她回到了瞿家。
瞿家二老果然是煮好了餃子等著兒子,再看到兒子拉著一個俊美的少年,更是吃了一驚。
瞿信稍稍解釋,二老一點都不見外,反而很熱情地招待程筠。
不知為何,程筠總覺得他們溫容笑貌像極了她去世的父母。
她在瞿家守夜。
清晨,當天際第一次晨光照射上大地時,程筠迎著朝陽露出了笑容。
「瞿大哥,今日是我生辰!」
「啊?」瞿信十分意外,「阿筠,你居然是大年初一生辰,你想要什麼禮物,我送你!」
程筠失笑,師傅說過生在大年初一,到處都熱鬧,看似最好實則最差,因為誰也不會記得。
不過她不在意。
「不用了,等我想到什麼,再找你要!」
短短兩次相處,她已經把瞿信當兄弟,這樣的磊落赤誠男子,許久不見了。
跟狐狸打交道多了,她喜歡跟這樣的人來往。
後來她只要出宮便來瞿家吃飯,二老很喜歡她,瞿信更是對她無微不至,她在瞿家感受到家一樣的溫暖。
程筠回宮把東西交由小太監去打理,自己回到納蘭院準備歇歇。
哪知一進去,就看到幾個小太監捧著東西。
小順子正在點,見程筠回來,立馬揚上了笑容。
「公公,生辰快樂!」
大家齊齊跪下給她拜壽。
程筠含笑抬手,「都起來吧!」目光一一掃過那些禮物,自己坐在了上首。
小順子一樣一樣給她介紹。
「今日一早陛下就賞了不少好東西,都是最新進貢的,有玉光杯、獸首瑪瑙杯….一對翡翠鐲子…」
程筠聽到這嘴皮直抽,
明晃晃地賞這些女人用的東西好嗎?
還鐲子呢!
「都進庫房吧!」
「誒,好嘞,王相給您送了一幅畫!」
「什麼畫?」
小順子給她遞過來,
程筠展開一瞧,就看到一個美人在樹下採花,典型的宮廷畫。
她氣的立馬和了起來,丟給小順子,「入庫!」
堂堂宰相怎麼這麼惡趣味,他這畫是什麼意思?
「王相家的大小姐王晗姑娘給您綉了一雙鞋子!」
程筠詫異,自打她救了王晗后,王晗經常會送些小禮物,大家都知道她救了她,所以也不在意。
程筠生辰,王晗送禮,也不覺得奇怪了。
「小王爺給您送來一個盒子,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開,必須得您親自打開!」
小順子雙手奉上。
程筠再次皺眉,無比嫌棄,不知道他又弄什麼幺蛾子。
結果她接過打開一看,差點沒把盒子給扔了。
混賬傢伙!
他盡然給她送了一套女裝!
回想起他京城在她耳邊求她給他穿女裝的話,就恨不得一拳擂過去。
只恨人不在眼前。
後來小順子又報了不少。
程筠左聽右聽,發現少了一個人。
以前她跟慕少謙不熟的時候,他都給送了禮,去年二人出生入死多次,他沒有理由不給她送賀禮。
「小侯爺沒送嗎?」
程筠平直問道。
小順子愣住了,張開嘴好一會沒說話,因為他自己也覺得意外,後來迎著頭皮解釋道:「聽說小侯爺病了,估摸一時失察?」
程筠點點頭不再做聲。
慕少謙上次被夾在皇帝和王慧綸之間也挺為難的。
她有些同情他。
「病得嚴重嗎?」她再問,目光如刃看向小順子。
小順子心一抖,「聽說吐了血….」
程筠心陡然凝住。
「派人去問問,如果嚴重,我再去給他看看!」
小順子有些遲疑,為難道:「公公,今年是大年初一,估摸慕家忌諱大夫上門。」
程筠被噎住,又想著慕少謙武藝高強,應該不會有事。
她不知道,慕少謙此時此刻半躺在榻上,借著燈光,看著自己手裡雕刻的一匹小馬。
「阿筠,你會喜歡嗎?我親手雕的!」他明潤的面容在燭光下顯得越發柔和,唯有眼底流淌著一抹淡淡的憂傷,怎麼都揮散不去。
笑著笑著,變苦笑,他把那小木馬伸到燭火上,看著它變黑再燃出火花,到最後熊熊燒起變成灰燼。
「初六,你父親就派人去王家求親,媒人都已經找好了!」
耳邊回蕩起母親的話,慕少謙閉上眼,一滴眼淚滑下,他繼續躺了下去。
他是真病了。
高燒不退,葯喝下去也不管用。
整日昏昏沉沉睡著。
廣陽候氣瘋了,暗自下令不許人探望,這樣,慕家子弟都不敢來找他,慕家上下慶祝新年相互拜年。
唯獨慕少謙無人問津。
慕家姐妹子弟都很奇怪,只知道他自立下大功回來就被長公主給拘禁了,什麼緣由不得而知。
乾慧長公主也很生氣,她覺得兒子這是得了相思病。
又或者故意不好轉,逼著他們請程筠過來探望。
乾慧長公主和廣陽候一點都不慣兒子。
只是在初六前夕,琢磨著明日要去王家提親,如果慕少謙還病怏怏的,著實不好。
夫婦倆無可奈何,只得派人去皇宮請示太后,太后二話不說,下旨讓程筠入府探望。
程筠悄悄拿著醫囊來到了慕家,為了不晦氣,愣是從角門進來的。
她被徑直領著去了慕少謙的院子。
下人讓她在外頭等候,先行進去稟報。
「七少爺,太後娘娘派程筠公公來給您看病!」
躺在床上的慕少謙聞言身心一抖,一股痛意不可抑止蔓延全身。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怎麼來了,她為何會來,她來做什麼!
他居然很生氣,明明想的發狂,卻不敢看她,連她生辰都不敢給她送賀禮,逼著自己斬斷情絲。
殊不知理不斷情還亂。
他甚至都覺得自己中了程筠的毒。
聽到她的名字,他就受不了。
思念的芽在心口瘋漲。
現在她就在外面,近在咫尺,偏偏遠在天涯。
明日他就要向王晗求親!
「不見,讓她回去!」
咳嗽中,他滿臉通紅地下令。
下人驚住,不由惶惶出去復命。
程筠已經聽到慕少謙的咳嗽聲,結果他還不肯就醫,他有病嗎,腦子燒糊塗了嗎?
難道他也信這忌諱,十二之前不就醫?
程筠一甩袖,繞過僕從,快步閃身進去。
熟悉的腳步聲,熟悉的體香。
他知道她已經進來了。
又歡喜又難過,他偏頭過裡頭,閉上眼,苦痛在心口煎熬,痛得更厲害了。
他不敢出聲,怕自己梗咽。
程筠一口氣衝到帘子口,隨後步子邁不動了,隔著珠簾,她看得到他清瘦的身影。
才幾日不見,為何瘦了這麼多。
她胸口突然被擰住般,窒息地厲害,曾幾何時,他能這樣牽動她。
伸出手碰觸道冰冷的珠簾,稍稍一抬,她走了進來。
邁出兩步,似有千斤重。
曾幾何時,他們笑看繁華,曾幾何時,他背對著她,說要她走。
「你這是做什麼?怎麼病成這樣?」程筠坐在了塌邊的錦杌上。
慕少謙眼底眼淚滑下,滴入墊褥上,暗暗吸了吸鼻子。
緩慢地撐起身子,靠在迎枕上,還是不看她,「沒事,那夜受了點傷,後來傷寒,故而好點遲一點,馬上開春,天氣暖和了,自然好了!」
程筠聽了這話越氣,意思是不肯看病等自然好。
她板著臉伸出去抓他的手臂,結果還沒碰到,被慕少謙躲開。
程筠氣急,抬眼皺眉盯著他,他到底要做什麼?
她得罪他了?
「我並不想煩你,看完病我就走!」她這樣說。
看完病就走.……
呵呵!
慕少謙喉嚨湧上一股血腥。
這世間什麼最苦,情求而不得最苦,誠不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