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歸來仍是少年
瞿信是一家商戶之子,瞿家生意主在水路,這麼多年盤踞荊襄一帶,已成為江陵巨擘,些許是荊襄之地滿足不了瞿家的胃口,他們決心來京城做生意,希望創出一片天地來。
瞿家的根在江陵,但這麼多年京城南來北往的生意越做越大,瞿信父母已經搬到了京城來。
瞿家生意越做越大。
只是瞿信父母依舊簡衣縮食,接濟窮人,十分低調。
不僅如此,二老心裡一直有一個心病。
二老無子,膝下連個女兒都沒有。
瞿信是二老的養子,瞿信本是一個孤兒,無意中被瞿老遇到,救了回來,親自教養,不想瞿信天資聰穎,憨厚老成,十分得二老喜歡,后收為義子。
瞿信人如其名,十分注重誠信,完全把二老當自己親生父母敬重,十幾年來,一家三口生意越做越大,卻相依為命,感情與日俱增。
近年來,老爺子年紀大了,很多生意都歸瞿信掌管。
瞿信也信手拈來。
今日凌晨,天還沒亮,他按約去給一個大戶人家送貨,那是從江南弄來的一扇十二開蘇綉百鳥賀壽屏風,因對方是一高官,瞿信便親自上門。
這不,剛剛送到,踩著晨曦微弱的亮光往家裡趕。
瞿家住在西市邊上的懷遠坊,要趕在開市之前,把昨日屯的貨都給打理好。
瞿家主要做水路運輸,南邊的絲綢湘繡蜀綉蘇綉運到京城來賣,也把西北東北的皮毛運去南邊。
馬車從東邊駛來,過了延康坊前往懷遠坊,如今宵禁沒那麼嚴,給點小費什麼的,拿著通行令牌也能在非開坊的時間進出。
正當他準備進入坊門時,一個身影如流光般躍入他的車簾內。
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就發現那人渾身是血,他大為吃驚。
連忙俯身扶著她起來,借著微弱的晨光發現這是一個女子,她面容埋在手下看不清楚,但是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衣衫,那婀娜的身態還是一眼能瞧清楚。
「姑娘,姑娘…..」他搖著程筠的胳膊,因為是個女子,他不敢擅自碰她。
程筠側身靠在車壁上,虛弱地回道:「救我…」
瞿信不是頭腦發熱之人,知道這姑娘渾身有血跡,絕不是普通之輩,自己很可能沾上麻煩。
可是一股本能讓他捨不得拋下這個女子。
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幽香,很吸引人。
「快,進小貨倉!」他吩咐車夫。
自己把程筠扶好,「姑娘..要不要喝水?」他有些手足無措。
可惜程筠已經暈過去了。
瞿家在懷遠坊和西市靠邊的地方設了個小貨倉,西市寸土寸金,早先年瞿家剛入京時沒什麼靠山,買不到西市的貨倉,自己便在懷遠坊買了一個。
後來瞿家生意做大了,才能在西市佔據一個大的貨倉,以前這個小貨倉備用。
瞿信知道不能帶著程筠回府,便把程筠安置在小貨倉里。
小貨倉前面是一個寬大的寬間,後面有個小院子,兩間廂房,以前是給守貨郎住的。
瞿信讓車夫和一個親信手下候著,自己把程筠給背入裡屋。
暗想如果這個姑娘是親白人家,自己這麼背了她,是該負責的,再看著她渾身是血,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這樣的姑娘必然武藝在身,可不一定讓他負責呢!
他安置好程筠,便立馬出來吩咐車夫去弄點止血藥,再讓隨行的親信去打量貨倉的事。
「不許跟任何人透露,知道嗎?」
「是是!」
二人都是瞿信的親信,知道關乎性命不敢多言,分頭行動。
瞿信折回來,從井口弄了水來,再設法燒開。
馬上就要過年,西市東市是最忙的時候,他知道自己不該留在這,可是還是不放心。
等程筠好,再送她離開。
這一等,等到了午後,期間瞿信去過一趟西市,見一切妥當便回了小貨倉。
中午時分,程筠已經醒了過來,她身上穿著侍女服。
稍稍打量,就知道自己在一間很簡樸的小屋裡,屋子裡還有些蜘蛛網,可見很久沒人住了。
簡陋的木塌邊上有一個小案,小案上放著一碗水,塌下生了一堆火,火還燃著只是不太烈了。
可見有人救了她。
再抬頭看到窗外有人影,敦厚的腳步聲傳來,她坐在榻上等著來人。
瞿信踏進來時,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的姑娘。
只見她面容白皙如羊脂玉,一雙眼睛清透明湛,比夜裡的星星還有亮還有攝人。
這是一張絕色的臉,通身無任何裝飾,卻美的驚心動魄。
瞿信發誓自己一生南來北往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姑娘,像是極品的崑崙玉,冰清玉潔,高冷無波,高高在上。
一時他聲音都堵在了嗓子眼,獃獃地看著程筠,以為自己在夢裡。
「多謝相救,耽擱你了,我這就走!」
程筠一向乾脆利落。
等到程筠一低頭下床,才意識到自己穿的女裝。
她頓了一下,再抬頭,望著瞿信,「可否請公子給找一身男兒衣衫來!」
瞿信乍然回神,撓了撓頭,十分不好意思,「你等著哈!」
衣衫自然沒那麼容易找,費了一刻鐘。
程筠自己在屋子裡換下,再出來站在檐下時,她已經是一個熠熠生輝的少年郎。
瞿信簡直傻眼了!
這個姑娘,穿上男裝,頭髮盤上時,完全是個男兒,真是難以想象。
「多謝你!」程筠朝他拱手,看的出來瞿信朗目星眉,是個爽朗敦厚的男子。
她心有好感。
瞿信有些支支吾吾地,「姑娘….」結果一出口見程筠微微皺眉,立即改口,「小兄弟….」
「怎麼了?」程筠含笑,迎著日頭,溫暖而迷人。
渾身籠著光芒,像是謫仙。
瞿信又是失神,后又鼓起勇氣道:「你昨夜是怎麼回事,現在出去會不會遇到麻煩,我這裡安全。」
他擔心她,無恥地想留她多待幾日。
程筠正要回他,卻見外頭車夫急急忙忙跑了進來,他起先沒注意程筠而是直直朝瞿信奔來,「少爺,外頭都在找程公公!」
「程公公?」
瞿信大驚,程筠的名聲京城人士多有耳聞。
起先知道她是皇帝身邊一個內侍,恨的充,大家私下笑話皇帝跟她斷袖,前陣子傳來她素手神技,解救軍中瘟疫,協助王坦之擊敗聯軍,大家對她的印象又完全改觀了。
驟然,瞿信驚愕的目光挪到了程筠身上,再從上往下掃了她一眼。
秀逸如竹,玉樹臨風!
難不成…..
「是我!」
程筠淡笑,一點都不忌諱。
既然知道了,就不急著走了。
「這位大哥,還麻煩你出去打聽下,為何要抓我?」
瞿信獃獃點頭,程筠的話簡直跟聖旨一下,他扯著自己那個看程筠看呆的車夫,拔腿往外邊跑。
程筠捂著傷口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曬太陽。
院子很大,陽光白花花的,暖洋洋的。
她在回想黑龍說的話,朝華寺院?
她印象中京城好幾處寺院帶朝或昭,得仔細查查才行。
約莫一刻鐘后,瞿信滿頭大汗跑了進來。
「程公公,我問清楚了!」瞿信跑到他跟前,也跟她一樣坐在井蓋上,擦著汗。
神情無比緊張。
「怎麼問到的?」她其實很好奇,冷峻的面容泛著鋒刃般的白光。
「運氣好,我逮著了一個受傷的侍衛,拿著刀逼著他說實話,他說陛下和王相都在找你,誰先找到算誰贏!」
瞿信更加好奇,這算哪門子的事,當今皇帝和當朝宰相那人當趣子嘛?
他替程筠委屈。
程筠卻是明白了,她笑容黯淡了下來,低著頭,手中一根小棍子不停在地上畫圈。
看來他們什麼都知道了。
皇帝和王慧綸都跟太后攤牌了。
太后沒想殺她了,真是有意思。
想起那個總是很和藹地看著自己的老嫗,她就難以想象,真的是她一路派了高手要殺她。
她擾亂宮闈,確實該死。
如果可以,現在就可以離開,離開京城。
誰也不用再看到,很多年前,這些人她都會忘了。
慕容熙,太后,王慧綸,顏衍….還有慕少謙。
想起慕少謙,她心突然被擰住似的,有些窒息。
兩次被他救,兩次被他抱在懷裡,
心不知何時已經發了芽。
她苦笑,不過還是會忘的。
只是姐姐的事情剛剛有了突破,她不能離開。
她需要回去,回去皇宮,繼續當她的掌事太監,而不是做妃子。
程筠起身昂揚往外走!
「程….」瞿信站起來怔怔望著她,目光灼灼。
他知道自己發現了一個秘密,皇帝身邊的公公是個姑娘的秘密。
他用眼神告訴她,他不會泄露。
程筠嫣然一笑,「閣下高名?從事何事?」
「瞿信,西市正中第三條十字街西邊口商鋪!」瞿信笑容明烈。
「好,改日相謝!」程筠轉身一記輕功,人已經飛躍屋檐,很快消失在瞿信的視線里。
王慧綸今日告病。
他頹然坐在書房的炕上,看著一地的金光,面容蕭索。
慶山跪在他腳邊,滿臉愧疚。
王慧綸時到今日才意識到,程筠不是一般的女子,也不是一般的「男子」,這個世上,誰都勉強不了她,包括皇帝和太后。
包括他王慧綸。
一場必贏的博弈,最後算漏了她的心。
她說她就算出宮也不會做他的妾。
她贏了。
第一次失敗,一敗塗地。
王慧綸不難過卻很感傷。
這丫頭到底鬧什麼?
程筠回了宮,她沒去見太后,也沒去見皇帝,她徑直回到了納蘭院,開始一如既往處理尚宮局的事,開始調度宮裡買辦。
皇帝震驚了,太后漠然了。
出奇意料,誰也沒去打攪她。
好像一切不曾發生,好像她還是那個初入皇宮的藍衣少年。
皇帝如此,太后如此,王慧綸如此。
唯獨慕家鬧開了。
乾慧長公主等著兒子醒后一股腦子衝進了慕少謙的房間,把所有人趕了出去,指著慕少謙開始罵。
「慕少謙,你有本事啊,你行哈,你跟一個太監搞一塊了,難怪這麼多年連個通房都不要,我以為你是真心潔身自好,原來你是喜歡男人啊!你是把慕家的臉丟光,你是要我抬不起頭來是嗎,你這是給先皇抹黑你知道嗎?」
慕少謙一身白衣坐在榻上,目色平靜而疲憊,並不生氣,而是冷淡地反駁,「我不喜歡男人!」
「那就證明給我看!」長公主吼道。
聽了隨身侍衛的稟告,長公主今日凌晨快暈倒,她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逼著自己沒立即過來罵人,而是等著慕少謙醒來。
她不信自己生了這麼一個兒子。
慕少謙垂眸沒有吭聲,他身心疲憊。
長公主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慫恿著我把他弄出來是方便你自己吧,你老實回答我!」
「不是!」他牙齒一抖,咬住了肉,心弦被狠狠擊住,
這是他的傷疤,不能提,一提就崩潰。
「那好,既然你否認,那你給出你的誠意!」
長公主咆哮了一陣,扭頭對著外面喝道:「來人,把人帶進來!」
長公主說完就氣沖衝出去了。
不一會,慕少謙看到幾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裊裊娜娜走了進來。
「少爺…..」
大家面露羞紅,嬌滴滴的,似不生嬌羞的夏蓮。
慕少謙神情一呆,視線恍惚了起來。
似乎看著她穿著一身明湛的藍袍朝他揮手,
「小侯爺,咱們來下棋吧!」
慕少謙再一次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