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成國公府家規甚嚴,對於煙花柳巷、舞伎樂坊等聲色場所,更是明令禁止所有後輩子孫染指踏足,以正門風。

  冷譽找了個昏暗偏靜的角落坐下,盡量避免與其他人有不必要的接觸。夥計上來看茶,他問道:「三元街喜福興的東家張沖,你可認得?」

  那夥計一愣,搖頭道:「沒聽過。」

  「前幾日他才來過。」

  「這……您也瞧見了,我們天香樓的生意好得很,每天客人都成百上千的,我哪裡能個個都認得呢?」

  「張沖從天香樓出來后不久,就跌下馬背摔死了。」冷譽追問道:「因為此事,你們班主還被叫到衙門問過話。」

  「這我就不知道了。」那夥計看起來頂多十五六歲,一臉為難地笑了笑:「不瞞您說,我才新來沒幾天,您說這事我還真不知道。」

  冷譽有些失望,賞了他一塊碎銀,小夥計千恩萬謝地下去了。

  ——如果陽春曉在的話,肯定能知道他有沒有撒謊,然後說不定還能再多問出點其他有用的東西來。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連冷譽自己都不禁愣住,琢磨片刻,終究妥協:好吧,其實除了那些奇怪的話以外,她做事還是挺讓人佩服的。

  ——只是,一位出身高貴、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家閨秀,怎麼會說出那麼輕浮的話呢?

  「這位客官,介不介意拼個桌哇?」

  冷譽正在想自己的心事,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年主動走到跟前,笑嘻嘻地跟他搭訕:「別處已沒座位了,打個商量唄?」

  「不行。」

  他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哎呀,你這樣子讓人很是為難呢。」

  哪知對方沒理會,依然堅持在他對面的空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這個人……」

  有些不耐煩的冷譽一抬頭,卻看到女扮男裝的楊冰檸正努力憋笑的表情,隨即沉下臉來:「死丫頭,這麼晚了跑這裡來做什麼?」

  楊冰檸咯咯笑了一陣才說道:「跟你一樣,查案呀!」

  「胡鬧!回頭我就告訴姑媽,讓你娘狠狠教訓你!」

  她吐吐小舌頭:「那我就告訴舅爺爺,說你跟我一起的。」

  楊府對子弟管束甚嚴,但對女孩子卻向來寵溺。這丫頭從小就精靈古怪的,撒嬌賣乖一把好手,被長輩們寵得如同掌上明珠一般,顯然根本沒把他的威脅當回事。

  「我在查案!這是公事!」

  「我也查案,也是公事啊!」

  冷譽板起臉孔:「我是大理寺少卿,查案是我的職責!你查什麼案?……這裡不是小姑娘該來的地方,別瞎搗亂!快回家去!」

  「呸!你懂個屁的查案。」哪知楊冰檸才不吃他這套:「你這些日子天天悶在大理寺,都查出什麼來了?有進展嗎?」

  冷譽一時語塞,咬牙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你別不知好歹啊!我可是跟春曉姐姐來一起幫你的。」

  「陽春曉也來了?」

  不可否認,在聽到她也來了的消息時,冷譽心裡是有點高興的。但是欣喜的表情只是一閃而過——那個女牛芒出現在這種娛樂場所,怕不是什麼好事。

  冷譽還想再說,卻忽覺台下一片安靜,不禁轉過臉朝台上望去。就見大紅色波斯毯鋪地的舞台上,不知何時換了節目,上來十幾個年輕的白衣舞娘:赤著雙足,珠簾遮面,身後拖著長長的彩色飄帶,露出纖細的腰肢,膚白勝雪;尤其胯間還掛著串金鈴,隨著輕盈的步伐發出悅耳的聲響。

  中原人向來保守,良家女子倘若被人窺見身體便會被視為失節。舞娘們這般艷光四射的異域打扮,在京城絕對稱得上是難得一見的奇景。她們才剛一上台亮相,台下觀眾果然立刻就回應了雷鳴般的喝彩歡呼聲。

  這打扮他倒是見過一回,就跟那日被請去大寺理問話的陽春曉一模一樣。冷譽微微皺眉:這些舞娘當中會不會真的有陽春曉?

  「嘻嘻,春曉姐姐真漂亮。」

  楊冰檸一手托腮,滿是羨慕地望向舞台中央,第一時間印證了他的猜測。

  「這,……這成何體統?!」

  冷譽的眉頭立刻打了個死結,神色凝重地站起身剛想過去,卻被楊冰檸一把按住:「幹嘛?你想攪了春曉姐姐的場子嗎?……信不信她現場就把你打成殘廢、讓你連接受家法伺候的機會都沒有?而且全家人都會罵你活該喲!」

  噫。

  就陽春曉那妖孽的狗脾氣,那個身手,那股子邪性,真要翻臉了什麼事干不出來?

  簡單思考之後,冷譽最終還是又緩緩坐了下來——不是慫,就是怕鬧得太大不好收場,到時候不僅把陽春曉得罪了,還耽誤查案子。

  楊冰檸的笑容意味深長——慫就是慫,還不承認。

  兩人心照不宣,誰也沒再說話。

  歡快的鼓點聲響起,舞台上的美人應聲而動,衣袂飛揚,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冷譽還是頭一回在樂坊見到舞娘登台獻舞。雖然森嚴的家規視女色為洪水猛獸,但如今親眼見了,卻並不覺得她們有傳說中那麼淫邪、不堪入目。他甚至覺得,那優美的舞姿並無一絲諂媚,即使在充滿男性凝視的聲色場所之中,也依然帶著一種出離世俗的美,那是他從未領略過的美。

  既不像是古畫中病態且矯揉造作的美人,也不是佛堂里供奉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神靈,而更像是絢爛的夏花,無論身處何地都要大膽而肆意地綻放。

  而更為神奇之處就是:她們明明以美麗的身體吸引目光,卻反而讓人忽略了以色示人的肉體,而更加專註地陶醉於舞蹈本身。

  他不由看得入神,卻又忍不住開始猜測哪一個會是陽春曉。

  這倒並不困難。

  儘管女孩子們都掩去了真容,身材也相差不大,但她與舞姬的柔軟嫵媚不同,那種獨特的力量感使她足夠與眾不同,令習武出身的冷譽一眼就分辨出來。

  待一曲終了,眾舞姬翩然謝幕,楊冰檸在二樓的朱漆欄杆邊上使勁地朝她們揮手。

  冷譽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無事發生一樣地喝茶。

  沒過多久,果然就見艷光照人的陽春曉出現在面前。但是冷譽擺出的這副『我才沒有低聲下氣求你幫忙呢』以及『是你自己要過來又不是我叫你來』的偽高冷態度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因為陽春曉一過來就跟楊冰檸坐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完全把他給忽略掉了。

  冷譽尷尬地咳了一聲,以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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