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古堡和留聲機
肖恩的意識陷入了巨大的危機中,那是每個亡靈最終都會遇見的終結式的虛妄:失去鮮活的生命卻仍舊如生者一般活著所要付出的代價。那是一種對於外界事物感情和慾念上的的淡漠。亡者會漸漸變得思維遲緩,有時閉上眼后連再一次睜開眼的慾望都要積攢許久。陷入這種虛妄中而無法迅速擺脫的話,大多亡者都會選擇長眠一段很長的時間,以時代變遷所帶來的新鮮感來重新喚醒自己的活著的感覺,可這種救贖一樣的長眠太多了也是會失效的,那個時候就真的永遠也不想再醒來,很多的長生種就被發現在頻繁的長眠中熄滅了思維的火花,徹底死去,當然,也有僥倖沒死的,那時候最好的結果仍是,變成白痴。
所幸這種危機不是每一個亡靈都能隨便遇見的,那必須經過八九個世紀的無聊生存才會發生,換言之,那是高歲數亡靈才擔心的,而我們的肖恩·喬凡尼只不過是個小小男爵,板著手指數也只是活了兩百歲不到,遇到這樣的令亡靈恐懼的事真讓亡靈費解。
「不是早就死了嗎,在聖城裡,可為什麼.……毫無意.……義.……誰知道..」可以看出,這是思維之火將要斷絕的前兆,我們該期待一下,肖恩,就要死了,啊,沒有下一章了,坑深不填啊!
可是,轉折總是會發生的。
「茲拉,茲拉,」肖恩·喬凡尼在昏睡中聽到一聲奇怪的,熟悉的噪音,他很困惑,這聲音絕對有著魔力,聽到這兒他覺得要睜開眼,彷彿這該是他多年的習慣一樣自然而然,然後聲音繼續茲拉了一下便變成了優美的小提琴和薩克斯風協奏,到這兒他的意識瞬間清醒了差不多一半,雖然還是很迷糊,可他隱約知道,他如果再不醒來,一定會發生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然後他掙扎著,這時,隨著他漸漸清晰地意識,他感覺到了渾身的疼痛,那是一股很強的灼燒感,在不斷地從他的身體內部湧出,想要噴薄而出,但他還是抬起了手,想將自己正上方的東西移開,它擋住了光線,然後,肖恩觸碰到了一個棺材蓋。
肖恩只用一個指頭就能知道那是棺材蓋,因為那個棺材蓋他用了兩百年,用來蓋住他自己的棺材,上面的花紋,是楓葉,上面鑲嵌的寶石,有三顆,上面的一切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是這不科學,他在聖城的那場爆炸中已經死去了,成了煤砟子,他現在完全記起來了昏迷前或者說死前的一切,強烈而精細。
可他現在摸到了自己的棺材蓋,並且隨著養成近兩百年的身體習慣推開了它,然後,他聽到了一首歌的開始「我的長劍鈍折.……」,以及一句小女孩所獨有的叛逆的大聲的抱怨:「肖恩·喬凡尼!你這個老是呆在棺材里捨不得出來的死人臉,你就和你的破房子還有破唱片一樣讓人討厭,該死的,你總是這樣讓人討厭!!」他從棺材里坐起來望著這個暴躁的小女孩,她有著北郡種族少有的黑色長直的頭髮,她的父母中一定有一位有著印加血統,然後她的皮膚很白,小巧的眉眼和嘴巴,加上很低的身高,粉紅色的頭箍和淡黃色的裙子加上黑色小圓頭皮鞋,這是一個可愛的小人兒。
此刻這個小女孩因為說話太高聲又太快,正停下來緩口氣好接著繼續說些什麼。然後突然肖恩等著和她同時開口,口型一樣,連語調都惟妙惟肖:「肖恩·喬凡尼,你有沒有聽我說什麼,我討厭這棟破屋子,到處都是石頭!石頭!石頭!」女孩被噎了一下,然後又開口,但肖恩仍舊同時發動,擠著眼睛:「這該死的古怪的老留聲機和老唱片,肖恩·喬凡尼,你該和他們去死,去死。」小女孩呆住了,她覺得今天她一定起的太早了,她該回去補個覺,再睡上三個小時,然後起來喝一點新鮮的溫熱的小松鼠或者兔子的頸動脈血,這該死的幻覺!
「哈哈哈哈,安妮,我很想你,但是,我還是要說,安妮·喬凡尼,你不該老是直呼你父親的名字。」看見活生生的安妮的一瞬間肖恩被巨大的幸福填滿。
安妮覺得自己還站在這裡就是個美麗的錯誤,天天板著臉的肖恩·喬凡尼居然在演俏皮戲,這個幻覺太嚴重了,於是她轉身準備立馬離開這個詭異的房間以及房間里詭異的棺材和棺材里詭異的吸血鬼,雖然她自己也是個吸血鬼而且剛剛棺材里腦子壞掉的吸血鬼是她的父親。
「安妮,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我要和你好好聊聊,哈哈,我太開心了,你知道嗎,安妮,我剛剛做了個噩夢,夢見你和我都……啊.……啊!」安妮剛轉過身去就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聲變了調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混雜著留聲機里的歌聲,嚇得她立馬也大叫著跑出房間,「啊啊,這都是幻覺,幻覺!」她伸過手打算用力關上房間的門,而在那的一瞬間,她看見門裡,白色的光線先是從那個慘叫的人的嘴巴里,眼睛里冒出,接著是全身,那兒彷彿成了一個光源體,而且那種光線給她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她的本能支配了她的手,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今天怎麼了?
安妮跑回到房間的大床上躲進大大的天鵝絨被裡,她作為吸血鬼卻最討厭睡棺材,尤其是今天,她覺得自己就是在黑暗的環境里呆的太久了才導致了這一連串的幻覺,恩,還是關起門睡覺吧。
安靜時常籠罩著這座古堡,這個位於鄉下小鎮子的古堡里由於只是居住著兩位生活在夜晚里的血族,所以白天一向沒什麼人為活動的痕迹,事實上古堡附近的人大多都認為這是一座沒有主人的屋子,只是在傳來很多鬧鬼的故事之後,附近的人們也就離這兒遠遠的,曼多斯的鄉民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領主就在這兒沉睡著,也就不知道他還有著在午夜起床的習慣,當然,還有一個孤獨的小女孩。
一個小時后,安妮還是沒睡著,她很奇怪,她總是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著她的名字,難道又是幻覺嗎,她捂上耳朵,聲音立馬消失了,拿開手,聲音又出現了,這應該就不是幻覺,想了想,她穿著睡衣跳下床,順著聲音找去,到了一扇關著的門前,那是肖恩·喬凡尼的房門,她剛才親手關上的。
今天是怎麼了,她第二次問自己,見鬼了嗎,不過一想到自己也是鬼,害怕就小了很多,她默念著:「我也是貴,我也是鬼。」縮著脖子把門輕輕地推開了,房間里還是和往常一樣,魔法點燃的蠟燭,老留聲機在不斷地播放著唱片里的歌,是一個女人的,聽起來像在嚎叫,她想,視線移到房間的右邊角落,那是肖恩·喬凡尼棺材的位置,往常這時候,他該隨著歌聲起床,然後板著臉等她一通抱怨,再板著臉給她上課,什麼歷史啦,藝術啦,一大堆讓人煩的東西,然而今天,那個角落裡的那具鑲著三個寶石的棺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的碎木屑和一個穿著破爛布條裝的渾身都是灰塵和燒焦痕迹的男人,奄奄一息的不停喊著她名字的男人。
「赤裸著身體就喊我過來,變態,暴露狂!」安妮咬著小牙走向那個衣不蔽體的狼狽男人,以前在一些血族的修行或者單純的研究中她知道肖恩也會受一些這樣的小傷,可是,一般他都會自行解決,安妮還是第一次聽到肖恩呼喚自己的幫助,可是,考慮到她的性別,此刻她的眼神都不知道朝哪裡,可憐她幼小的歲月里還沒見過這麼勁爆的畫面,要不是那個該死的肖恩·喬凡尼看起來確實需要她的話,她一定離得遠遠地,假裝沒聽見,可最後,善良的小小安妮還是妥協了,她費力地用小手抓住肖恩那一頭金色的長發,不是報復,相信我,那只是適合發力,安妮滿意地說服自己,然後拖動著肖恩龐大的身軀在地板上緩緩滑行,滑到旁邊的浴室里,至於中間肖恩的某個部分撞到了牆角,門,椅子什麼的,小小安妮還沒放在心上。
此刻,肖恩躺在浴室地板上,安妮站在他身旁,不斷地在他和浴缸間來回看,放心,浴缸還是太高了,安妮可不會什麼托起,什麼幫助脫衣,什麼一起站在浴缸里,更不會什麼濕身,什麼蘿莉的,安妮·喬凡尼思考了一會後只是殘暴地抓住淋浴的魔法噴頭,對著地上生死不知的可憐的肖恩·喬凡尼,將出水量開到最大。
肖恩·喬凡尼順利地安全地醒來了,感謝黑夜女神的庇佑,感謝安妮小姐的辛苦【拖得很累的,過道那麼不好走】,至於肖恩醒來的過程中受到的新的創傷和不小心灌水的鼻孔與耳朵,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讓我們都忘記吧,忘記吧,肖恩不是醒了嗎,這才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