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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在浚之下

  同日的婚宴,結果似乎都不如人意,徐府的黯然神傷,紫竹樓的出人意料。


  便是躲在夢與季節的深處,聽花與黑夜,唱盡夢魘,唱盡繁華,唱斷所有記憶的來路,若沿途都是絕望與痛楚,總有一天,不會再記得前塵往事。


  「公子,你快點醒過來。」


  迷迷糊糊間總感覺有人在身邊啜泣,聲音傳入耳中,帶著冷意。


  寧朝來睜開眼,床榻前跪滿紫竹林的人。


  「公子,你終於醒了。」


  見寧朝來醒了,跪在眾人之首的花蓉哭得更厲害了。


  寧朝來想要起身,奈何身子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只能輕輕擺手,示意都退下。


  泠令抱拳道,「公子,我等皆是亡命天涯的人,承蒙公子庇護,才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公子若有事,我等前路堪憂,所以,望公子保重身體。」


  其餘人跟著抱拳,激昂道,「望公子保重身體!」


  抬眼望去,都是穿著黑衣的殺手。


  一個個抱拳行禮,俯首磕頭,寧朝來心下感激卻又帶著幾分苦澀。


  身為紫竹樓的暗者,要麼殺人無數,在生死之間徘徊不定,要麼躲在暗無天日的紫竹樓生活,哪裡有他們口中的那般愜意。


  「承蒙諸位信任,讓我肩負重任,你們將命交給我,我如何敢輕易仙去,你們莫要擔心,都退下吧,我會保重身子。」


  寧朝來原本沙啞的聲音在精神不振之時更顯得暗啞,眾人應聲退下。


  花蓉還跪在地上抽噎,寧朝來再次擺手。


  啟娘對花蓉道,「下去吧。」


  花蓉神色具恭的退下。


  寧朝來不經意往房中一看,猛地發覺這是新房,屋中一片紅色,每一處紅都像極了柳蘭的鮮血,喉中不由發緊,一口熱血嘔在大紅的緞被上。


  「公子!」


  啟娘低呼一聲,急忙上前用綢絹替寧朝來擦拭。


  寧朝來擺手,

  「無礙的,啟娘也不必讓旁人知曉,此刻怕是四更了,啟娘也回去休息吧。平日乏了,想安靜的睡一下,都是奢侈,今日倒是有閑暇好好休息了。」


  寧朝來似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雙眼微閉,半邊臉貼在枕頭上,藏住了情緒。


  寧朝來吐血兩次,身體堪憂,啟娘怎敢離開一步。


  寧朝來有多在意柳蘭,啟娘都看在了眼裡。


  柳蘭一死,寧朝來畢生都要自責遺憾,惶惶不可終日。


  啟娘輕搖寧朝來的肩膀,道,


  「公子,柳芽兒說是要將柳公子帶回江南,公子覺得要如何安置?」


  啟娘每說一個字,都謹慎的觀察著寧朝來的表情,怕刺痛寧朝來。


  柳蘭的事她不敢妄自做主,只能拿來詢問寧朝來。


  至於太叔奐幾人在樓外候著一事,啟娘提都不敢提。


  誰也沒想過,本是高高興興的嫁娶,柳蘭會在這個時候走。


  「回江南,要回江南。」寧朝來盯著被褥上的鴛鴦看了許久,悵然若失道,「回去吧,江南才是他的家……柳府的事我還未還清,他又走了,此生欠他的,欠柳府的,多得還不清了。我若多個心眼,不至於這樣……都是我的錯,柳府的人天上有靈,也是不願意他留在紫竹樓的。」


  啟娘抹淚,跪下道,「此事要怪也只能怪我,若不是我勸說,公子不會與柳公子成親,事情也不會這樣。」


  寧朝來掙扎著起身,「他要走了……山一程水一程,不管前頭有多少程,我只能在紫竹樓送他最後一程。」


  見寧朝來只穿了中衣,啟娘匆忙拿過大氅給寧朝來披上,將人抱到輪椅上坐著,推往柳蘭的房間。


  柳蘭的房裡只點了一盞青燈,落寞孤寂。


  待行到床前,寧朝來吩咐啟娘拿剪刀過來。


  剪刀拿至,寧朝來剪下柳蘭的一縷黑髮,又剪下自己一縷黑髮,綰成同心結,放入香囊。


  她握著柳蘭的一隻手,淚眼朦朧的笑著說,

  「欠你的我不會還,你與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怪不了誰,此生只是緣分盡了。柳蘭,表哥,只願你記得我容顏,來世千萬不要再與我有牽絆。你也知道,我坐在輪椅上,事事不便,我無法送你了。表哥,柳芽兒來接你,你隨他去吧。」


  無論寧朝來說什麼,床榻上的柳蘭始終面帶微笑,雙眸緊閉,一如既往的平靜。若非喜袍上的那灘深紅,誰會軟榻上躺著的人死了。


  「公子,柳芽兒來了。」啟娘提醒。


  寧朝來回頭,柳芽兒站在她背後,雙眼紅腫得只剩一條黑線。


  寧朝來鬆開手,將輪椅退到一邊。


  「公子,奴才接你回去了。」


  柳芽兒跪在軟榻邊磕了三個響頭,每磕一個頭,便說一句接柳蘭回去的話。


  寧朝來安靜的看著軟榻上的柳蘭被柳芽兒抱起,頭也不回的出去。鼻子一酸,眼眶裡的淚水滾滾而來。


  若柳蘭還活著,怎會捨得頭也不回的離開?

  柳蘭死了,真的死了。


  「啟娘……」寧朝來哽咽道,「你隨柳芽兒一道出去吧,看看有什麼能做的,不要虧待了。」


  啟娘點頭,循著柳芽兒的背影而去。


  屋外風雪大作,屋中空空蕩蕩,榻上空無一人。


  寧朝來手中的剪刀落地,身子止不住的顫抖,都走了,每一個親近她,靠近她的人,都走了。


  「山上積雪有幾尺深,小心別磕了絆了,山下準備好了馬車。」


  啟娘一面對泠令說一面用手拭淚。


  柳芽兒將柳蘭放入轎中的軟榻后,向啟娘微微躬身,拜道,

  「紫竹樓有心了,謝謝啟娘,啟娘回去,讓朝來小姐保重身子。」


  轎子用了喜轎,讓紫竹樓近一半的人護送柳蘭回江南,浩浩蕩蕩,一路向前,是有心了。


  柳芽兒鑽進轎中,八個黑衣人抬起轎子。


  轎子一路往山下去,後面跟著許多黑衣人。


  轎子與人很快隱入林中,再看不見。


  啟娘轉身,對紫竹樓大門下站著的幾人道,

  「更深露重,諸位回去的時候注意身子。」


  徐少橋一個箭步擋在啟娘面前,抓著啟娘的手問,

  「朝來怎麼樣了?她還好嗎?不管怎麼樣,你讓我見她一面好不好,確定她還好我就離開。」


  看徐少橋眉宇間難掩的關切和愛慕,再看他身上大紅的喜袍,啟娘忍不住嘆息。


  道,「大人關心,我替公子在此謝過。可今日是你與司女公子成親的大好日子,再大的事也比不過家裡的嬌妻,在樓外站了幾個時辰,大人還是請回吧。」


  徐少橋身子猛地一震,啟娘說的是成親,成親之日?


  他都忘了,從今日起,他再不是無拘無束,孑然一身的人了。


  他再來交付真心般的給予關懷,不堪了自己,也不堪了寧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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