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瞻望弗及
又是一月,寧朝來的傷勢漸好。
「一一,過來。」
被寧朝來叫做一一的,正是與她斗得兩敗俱傷的頭狼。
一一站在竹樓的木梯上,一聽寧朝來叫它,立刻飛奔下去,溫順的蹲在地上,任由寧朝來摸它的頭。
啟娘也來湊熱鬧,不料手還沒碰到狼頭,一一便齜牙咧嘴的瞪著她。
啟娘一巴掌拍在狼頭上,罵道,「你個忘恩負義的畜生,可別忘了是誰把你兩條腿救回來的。」
一一弱弱的嗚嗷兩聲,換到梯子旁邊蹲著。
啟娘又罵,「這不識好歹的,說它兩句還不樂意了,改日將它毒死,吃一回烤狼腿。」
「行了。」寧朝來給啟娘倒了茶,道,「你要罵我就直接罵,繞來繞去做什麼,我又不是聽不出來。」
啟娘舔舔嘴唇,喝了口茶。
寧朝來拿起石桌上的竹簡,這卷竹簡上記的是紫竹樓的八個堂主。
「七星七個堂主,各管一個堂的事宜,互不干擾,這玉岩也為堂主,除了自己的堂,還能插手其他七個堂的事情,為什麼?」
「有野心唄。」啟娘沒好氣兒道,「歷任樓主都為玉姓,玉岩姓玉,便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寧朝來道,「你先坐著,我去細注閣看看其他竹簡。」
啟娘一把奪過寧朝來手裡的竹簡,「你養傷的這一個月,只在紫竹樓里走動,是不是也該出去看看?」
玉面住在外邊的宅子里,啟娘是讓寧朝來去看看玉面。
「師父讓我就在樓里待著,說外邊太吵,不適合我養傷。」寧朝來解釋。
玉面說那話,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了。
自那夜從後山出來,寧朝來的想法便難以捉摸,啟娘看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那竹簡放著又不會跑,什麼時候靠都一樣,你還是先去看看樓主吧。」
「那你將我要的竹簡送到我房裡去,我回來再看。」
寧朝來說罷,負手去了前院。
寧朝來不太願意去前院,一則是因為玉面,二則是因為前院古宅總能讓她想起長安城。
迎面走來的婢女,屈膝行禮,叫了聲公子。
寧朝來戰勝狼群的事,紫竹樓上上下下都傳遍了,人人都誇寧朝來不輸男兒,加上寧朝來著原色男裝,梳男子髮髻,公子的稱呼自然而然定下了。
寧朝來淡淡點頭,朝著後院里的石桌走去。
石桌上放了幾壺清酒與一碗新煮的花生米,石桌旁放了一張軟榻。
玉面翹著二郎腿躺在軟榻上,喝一杯酒夠,再往嘴裡扔幾粒花生米。
「今日風大,將我這寶貝徒兒吹來了。」玉面打趣兒道。
寧朝來走近,拱手拜道,「師父說錯了,今日刮的東風,東風是不能將我吹來的。」
「啟娘讓你來的吧?」玉面往嘴裡扔了一粒花生米,「她呀,就是將瑣事看得太重,難改婦人之仁。」
啟娘不是婦人之仁,天下女子沒有誰能看著自己喜歡的男子怏怏不樂而無動於衷。
啟娘事事親力親為,終日嘮嘮叨叨,不過就是因為喜歡玉面,想將事情考慮得再細緻點。
玉面裝作不知,寧朝來也不會說。
緣分,不是能夠強求來的。
玉面坐起,說道,「你身體恢復了五六分,過幾天就將接任的事辦了吧。」
「師父這一走,不知多久為期?」
寧朝來不是想霸佔紫竹樓,等到她找到了寧相生,報了仇,會將紫竹樓還回來。
「辛辛苦苦甩掉的包袱,我可不想再背回去。」
寧朝來一愣,「師父不打算回來了?」
「回不回來沒什麼兩樣。」玉面摸摸臉上的面具,「交給了你的,你留著也好,扔了也好,我都不會再過問。仔細想來,確實是便宜你了,這紫竹樓日進斗金,可是名副其實的搖錢樹。」
玉面說得越輕鬆,寧朝來心裡便越沉重。
這樣大的組織,玉面說不要便不要,總讓她覺得不踏實。
天底下沒有白白得來的好處,不會有從天而降的好事,她擔心,她留在紫竹樓,會遭受更多。
「師父臉上的面具戴了多久?」寧朝來問。
不以真實面目示人,玉面為了掩藏真實身份,也該活得很累吧。
玉面悶笑,「太久,記不清了,好在這面具好看,為師在別人看來還是風流倜儻的俠客。」
寧朝來將空了的杯子倒滿酒,雙手捧到玉面眼前,「師父英俊瀟洒,氣質難掩,我也很好奇師父究竟長什麼樣子,想看看面具下的那張臉是美是丑。」
玉面方接過杯子,寧朝來兩隻手便伸向他的面具。
玉面一手穩穩端著杯子,一手阻擋。
寧朝來左手快,他擋左手,右手塊,他擋右手。
對付寧朝來,他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一面阻擋寧朝來,一面還能酌酒。
寧朝來認輸,十個她也不是玉面的對手,垂頭喪氣的坐到石凳上。
「別鬱悶了,來,師父送你一個禮物。」
玉面放下酒杯,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瓶。
純白的玉瓶,透著五顏六色的光,這玉瓶就能值不少錢,裡面裝的不知是什麼神丹妙藥。
寧朝來拿過玉瓶,將瓶塞打開,倒出瓶子里裝的東西,一粒赤色的藥丸,只有黃豆大小。
細細聞來,還有一股子清香,融合了花香,葯香,五穀香。
「這藥丸叫什麼名字?」
「紫竹樓玉面獨創的,千機。」
「是師父妙手回春必不可少的寶物?」
「這不是解藥,是要人命的毒藥。」
寧朝來捻著藥丸的手一頓,復問,「要人命的,毒藥?」
玉面從軟榻上起身。
紫竹樓里有規矩,若想去到紫竹樓外面的地方,便不能以真實面目示人,若想以真面目示人,就不能踏出紫竹樓一步。
玉面選了第一個。
千機不是劇毒,不會讓人立即毒發身亡,或許可以說它沒有毒。
只要服了千機的人不走動,百年都不會毒發。
但若是行走,走得步數越多,毒發的速度越快,不會給人留下太長的時間。
「你不行走,久而久之,就成了只能坐在輪椅上的廢人,若有一天,你厭倦了那樣的日子,想要治腿,治腿的藥方也是毒發的引子。」
「師父來去自如,這些年可過得快樂?」寧朝來笑問。
玉面正色道,「你若想選擇不要容貌,我可以幫你換掉。」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寧朝來不會毀了臉。
她留著兩條腿也是沒用的,她哪裡都不用去,世上也沒有需要她去的地方。
「除了腿,我這嗓子也是累贅,師父用藥將它毀了吧。」
「毀了?」
「是,毀了。」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吟唱,只是說話的話,何須這樣美的聲音。